夕阳西下,夜幕降临,天地接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微风习习,原野中昆虫鸣叫之声不绝,守卫的军士持枪执刀,来回巡逻,刁斗之声,偶尔响起。
军营之中,斗室一间,灯火如豆,坐在桌边的马扩眼睛盯着桌上摇曳的灯火,犹自出神。
十年前,政和八年(1118年),朝廷考取武举,马扩弓马娴熟,以武举擢用,衔命出疆,自己被宋徽宗赵佶派往女真,形成“海上之盟”,辽国覆灭。
出使金朝时,因为自己善于骑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阿骨送貂裘、锦袍、犀带等七件,自己也被唤作:也力麻立,意为善射之人也。
后来赵良嗣与自己代表宋朝与女真人完成交割燕京,燕云十六州交割完毕后,自己也被加官为武功大夫、和州防御使,乃是五品的中级武官职位。这种提拔在宋朝武臣中颇为少见,但却让他如履薄冰。
这也是他一生中最为风光的时候,踌躇满志,雄心勃勃,身负国家命运,鞠躬尽瘁,自己已近不惑之年,若能善始善终,必能名流青史。
让他如履薄冰、心头始终不能放下的,也一直存在的那片巨大阴影,便是能征善战,暴虐嗜杀的女真人。
君恬臣嬉,暮气沉沉的大宋朝廷,又如何能抵得住携百胜之威的新锐们的雷霆一击。
宣和末年,女真人终于挥兵南下,朝野失据,山河沦陷,外强中干的大宋帝国轰然倒下,破国只在瞬息之间。
此后自己的厄运沓至而来,先是被同僚诬为女真人细作,啷当入狱。女真人南下,乘着一片混乱逃出,在西山和尚洞继续抗金。不久女真人攻击,自己战败被俘,又被女真人软禁。
到靖康二年,终于再次逃出,上了五马山山寨,和好友赵邦杰一起,聚集义军继续抗金。
原以为女真人东西两路大军南下,大宋朝廷危如累卵,必定万劫不复。谁知王松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侵宋的罪魁祸首之一完颜宗望也是兵退伤死,意志消沉的他不由得精神一振。
想他一路走来,海上之盟,割交燕山,殚精竭虑,战战兢兢,无一不是以朝廷为重。谁知道出来却使得女真人大举南下,大宋有了灭国之危。
若不是有了王松,他此前种种努力,百般牺牲,不但化为流水,自己反而成了女真人灭宋的帮凶。
幸好王松力挽狂澜,退敌于东京城下,也有了今日片刻之安宁。
马扩不由得暗暗庆幸,又暗暗震惊。这王松,简直就是大宋的福星,却又是天生的杀星。要不然,谁能如此凶猛,将暴虐弑杀,“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如此大规模的杀伤!
这人,一定是上天恩赐下来的!
不然,为何数十万大宋边军一触即溃,即便是战力最强的西军也不能幸免,王松何德何能,能挽狂澜于既倒?
一定是上天的旨意,派王松下来拯救大宋的!
庆幸之余,马扩又为王松担心起来。
满朝文武大臣,要么好大喜功,邀幸于上,一举一行,纯为一己功利,要么胆小如鼠,公心私用,畏敌如虎,怕女真人怕到了骨子里面。
有了王松这样的一个武臣,那些紫袍鱼袋的煌煌士大夫们,能容得下他这样一个异类吗?
他们连自己这样一个五品武将都容不下,何况王松这样的二品大员了!
岁月飘零,自己年已不惑,那些雄途壮志,穷途潦倒,也都一一过去。自己虽然是王松名义上的幕僚,但他究竟会对自己如何,仍未可知。
如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若是要自己卑躬屈膝,阿谀奉承,他却是绝不能忍受。大不了拂袖而去,隐居山水,终老泉林。
马扩饮下一杯酒,嘴里全是苦涩之感。
固镇以西依托太行山余脉,东邻武安县县城;南接磁山,有鼓山、天井寨山;西倚河东涉县,青阳山、万寿山、青崖寨为界;北有摩天岭、皇母山为界,再加上南依洺水,大军难以展开,易守难攻。
和河东的小铁坊不同,河北的铁坊要大得多,炼炉都是新修,偌大无比。
女真人在河北攻城略地,河北百姓大量南逃,太行山侧的诸多铁坊和铁矿,已经落入了见缝插针的忠义军手中。
厚重的大门,高耸的围墙水泥制造,足有10米以上,上面来回巡逻的卫士虎视眈眈,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就是当初王松买下的第一家铁坊。如今距离铁坊不远,还有两家更大、产量更多的铁坊,正在生产当中。和第一家铁坊一样,其余两家也是高墙厚壁,雄峻异常。
三家铁坊成品字形排布,彼此互为依靠,旁人倒是难以攻得进来。
铁坊里面的道路,全部已经改成了水泥路面。铁坊里面人来人往,比原来不知热闹了多少。
铁矿、炭矿堆积如山,铁坊的上空被滚滚的浓烟所笼罩。炼炉火光四溅,即使隔着很远,也让人感到一阵阵的炙热。工匠们来回穿梭,大声吆喝,完全不顾房间里面的炎热。
女真人如狼似虎,铁骑纵横,若是没有良好的铠甲、兵器,恐怕很难与其抗衡。
现在忠义军也就是凭借震天雷,勉强与女真人抗衡。如若没有,伤亡之惨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通红的铁水从铁炉里流出来,进入一个个模具,或者形成铁锭,再拿去打造刀枪铠甲、民用铁器等。
“相公,这如此大量的铁器生产,花费几何啊?”
库房里面,看到如此多的兵器铠甲,马扩不由得惊诧地问道。
“铁矿石和炭矿都是以朝廷的名义官方征用,没有人会说三道四。”
王松微微点头道:“河北糜烂不堪,大多数富人南逃,这矿山都成了无主之地,咱们正好拿过来用。唯一要头痛的,就是这些做工百姓的薪酬,每月都要上万贯钱,确实是不堪重负!”
这些铁坊里面,工匠、雇工、矿工等人,所有的人背后都是一家子人,给他一个人吃饭,就有可能就活一群人。王松也是尽可能招更多的人,让这些人都有一口饭吃。
“在东京城的时候,本官就联系过一些富商巨贾,一旦河北的铁器制造出来,便由他们拿去贩卖。此事早已开始,大体上可以做到出入平稳,没挣到银子,但却养活了一大群百姓。本官也是颇为欣慰啊!”
马扩点点头。如今漕运艰难,这些铁器,如锅碗瓢盆、菜刀、耕具等,价格定然不错,算得上是一门进财的法子。
只是他心里奇怪,这铁坊到底是算朝廷的,还是王松本人的。
这里所有的人见了王松都恭恭敬敬,但是明显都没有官衣在身。若是他猜的不错,这应该是王松的私人产业了。
“通,通!”的声音传来,旁人听不清楚,王松却知道,这应该是在试震天雷了。
“相公,你来了!”
看到王松出现,正在投弹场观看弹体破裂情况的林天佑,赶紧跑了过来。
从王松带兵入京,到现在宣抚两河,足有一年多的功夫。林天佑却一直在两河忙碌,负责冶铁和兵器等的生产。
一年多不见,林天佑显然消瘦了不少,脸上的胡子却也让他成熟稳重了许多。
“天佑,这一年多的功夫,你辛苦了!”
王松拍了拍林天佑的肩膀,由衷地道:“现在铁坊的境况如何,兄弟们都还好吧?”
一个简单的拍肩膀的动作,却让他的心起波澜。人人都说忠义军虽军纪森严,军士却乐于效死。今日一见,有这样的上官,难怪有如此志勇的士卒了。
“有劳相公挂念了!”
林天佑眼框一红,赶紧控制住情绪,笑道:“弟兄们都好着呢,只是挂念相公和各位兄弟。”
见王松点点头,林天佑才继续道:“趁着天热,女真人退去,兄弟们把这围墙给建了起来。冬日女真人攻打过几次,小人们坚守不出,女真人没了法子,只好退去。”
王松惊道:“张横、邓世雄这厮,去岁他们不是屡次到河北之地吗,如何不见他们上报此事?”
“相公,想是张横他们不愿意打扰相公!”
马扩上前道:“反正左右无事,相公又是公务繁忙,不但要募兵、练兵,还要对付朝中的士大夫之流。在下想,他们也是因为如此,而不愿意劳烦相公。”
王松暗自庆幸。果然是一人计短,众人拾柴火焰高。有这么多人左右帮衬,他才能如此游刃有余,安心处理事情。
“通!通!”
又是两声爆炸声响起,木板片片破裂,铮铮有声,一些弹片锋利无比,深深地嵌入了旁边用来测试的树干之中。
马扩随王松上前观看额头汗水涔涔而下,他摸着树干上的弹片,颤声道:“相公,这就是你所造的万人敌,杀死完颜宗望的就是此物?”
“不错,就是凭了此物,我忠义军兄弟,才能抵抗女真人的万千铁骑。”
王松点点头,笑道:“马宣赞,你觉得此物如何?”
“确实是令人胆战心惊!”
马扩呆了半晌,这才沉声道:“相公,此乃国之利器,定要加强防护,不至于此物流入北虏之手。否则,对我中国来说,就是一场灾难!”
王松点点头道:“马兄所言甚是,本官一定注意就是!”
马扩见王松嘴上答应,表情却轻松异常,怕他重视不够,便继续道:
“相公还是小心为上,万一让朝中那些士大夫们知道了你私设铁坊之事,特别是此事相关震天雷的生产,传出去恐怕会是祸端!”
至少在他眼里看来,抗金大业如今全寄托在王松一人身上,马扩可不想他有任何闪失。
若要一劳永逸地除去北患,华夏靖平,纵观大宋朝廷,也只有王松这样的天授之选攻城拔寨,直捣黄龙。
除此,别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