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南,沿御街向南,过了龙津桥往南,御街以东便是太学和国子监。太学紧邻武学街,和国子监、辟雍相邻,乃是一处文人雅士集结之地。
“兴太学,置明师,以养天下之士”,这便是历朝历代办太学的目的。
宋徽宗赵佶时,兴建辟雍作为外学,太学,包括辟雍,共招生三千八百人,同时废除科举,人材皆由学校选拔,太学达到极盛,一时风头无两。
宋开国之初,朝廷之最高官学,仅国子监一所,招收者为七品以上的中下级官僚阶层子弟。只是,学生挂名国子监,却很少上学。因此,每逢解试期,国子监召集四方学子前来应试,优者选送。此时监内人满为患。迨考试终结,即云消烟散,热闹一时,寂寞永久。有教育之名,无教育之实。
自庆历四年,朝廷以国子监以东的锡庆院为太学始,期间范仲淹锐意改革,大教育家胡瑷教学于太学,到宋徽宗执政末年,太学已经有3800人,外舍生三千人,内舍生六百人,上舍生二百人。
由于太学生,尤其是外舍生人数众多,于是又兴建了辟雍,专为容纳人数庞大的外舍生而修建,“外舍”之名实至名归。
自王安石变法,太学便开始实行“三舍法”,太学被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类,上舍中成绩优异者,可直接选拔为官。
凡新生需先入外舍习读,经公试、私试合格,参考平日行艺,升补内舍。
内舍生两年考试一次,考试成绩和当年公、私试分数校定皆达优等,为上等上舍生,即释褐授官;一优一平为中等上舍生,准予免礼部试;两平或一优一否为下等上舍生,准予免解试。
上舍生不再参加公试。私试每月一次,由学官出题自考学生;公试每年一次,由朝廷降敕差官主持,可以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官场。
王松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这些太学生以茶会的名义邀请,去太学共探诗词,针砭时弊,探求富国强兵之道。
“无官御史台”,这可是太学的别称,可以看出这些太学生、将来的士大夫,是如何的热血沸腾,铁骨铮铮。
不过,这也是极少数人,大多数的太学生,将来也不过是官场上的浊流,时代的匆匆过客而已。
王松最后决定去,是因为他在邀请者的名单上发现了“陈东”二字。
以他军史爱好者的身份,不算烂的历史知识,这位叫陈东的太学生,在两宋之交,可谓是鼎鼎有名。
“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这是40岁的太学生陈东在靖康元年向朝廷的上书,以致“六贼”被诛。
“一进一退,在纲为甚轻,朝廷为甚重。陛下不信臣言,请遍问诸国人,必皆曰纲可用,邦彦等可斥也。用舍之际,可不审诸!”
紧接着,陈东组织太学生请愿,最终朝廷召回李纲,组织抗金,金人退去。
“靖康之耻”后,赵构即位登基,起用李纲为宰相,又召陈东到朝廷。
赵构畏金如虎,罢免李纲,任黄潜善、汪伯彦为相,准备南迁。陈东上书请求留下李纲,罢免黄潜善、汪伯彦,请求赵构亲征,迎回二帝,放弃南迁。
平民欧阳澈上书建议改革政治,抵抗金人,斥责黄潜善等人。赵构为一己私利,将陈东与欧阳澈一起斩杀于市。
41岁的年龄,依然还是太学生,可见这位陈东兄如何的洒脱不羁,刚正不阿。
说他愤世嫉俗,是“愤青”,却与他一心为国,忧国忧民的行为不符,更与他太学生的身份不符。
赵佶时已取消科举,太学生即已是官员。以陈东可以号召这么多太学生,他应该是即将入仕的上舍生。既然如此,他就不是所谓的“愤青”,而是大智大勇、履历丰富的“爱国者”了。
历史上,赵构杀死陈东死后,太学生依然与闻时政、参与朝政,但却始终于朝廷的风向保持一致。一旦朝廷和士大夫们不满,马上噤若寒蝉、鸦雀无声,这和陈东生前没有多大区别。
太学生,依然要从政,是朝廷的官员,自然要望风使舵,顺应朝廷,不会像陈东这样忤逆皇权,洁身自好。
这赵构也是丧心病狂,权欲熏心。大宋祖训,“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这厮为了苟一己之私,却开了历史先河。
经过国子监时,王松特地停下脚步,仔细留意了一下。果然和历史上所记载的一样:“学舍虽存,殊为湫隘,生徒至寡,仅至陵夷!”
相比于旁边人头攒动、学子盈门的太学,这是贵族官学,已经完全沦落了。
“相公,你带小人来这种地方,是不是选错人了? 依小人说,你应该带李孝忠来,他书读的多,还会拽几句诗词。小人到这,是有点对牛弹琴。而且,这衣裳穿在身上,实在是有些别扭。”
走进这文人的学堂,牛皋显然颇有些不自在。相对于以前的短褐布衣、戎装铁甲,头上的逍遥巾,宽博的对襟长衫,让他颇有些“沐猴而冠”之感。
进了门口左右几棵巨槐的“锡庆院”的大门,进了中门,来来往往的都是教谕和太学生。二人一边往里面走,牛皋一边在身后悄声说道。
“对牛弹琴?”
王松哑然失笑。他摇摇头,低声道:
“牛大哥,不要看轻自己! 谈诗作词,自命风流,你不是这些读书人的对手。但要说到行军作战,保家卫国,谁也不能比你牛大哥头抬得更高!”
王松拍了拍牛皋的肩膀,笑道:“如今东京城刚刚解禁,粮食、肉类、瓜果蔬菜未能惠及军中。而这太学,就是朝廷优先照顾的地方。一会儿你只管吃喝,其他不论!”
牛皋摇摇头,哭着脸道:“就怕细嚼慢咽,吃的难受!”
“你等乃是何人,到这太学中来,所谓何事?”
尽管经过了门口卫士的盘查,到了里面,依然有学正上来查问。
牛皋瞪大了眼珠子,刚要发怒 王松却是施了一礼,肃拜道:“在下枢密院王松,前来会友,还请不要见怪!”
“枢密院王松?”
学正先是一愣,随即慌忙回礼道:“原来是王相公,在下失礼了!”
王松道了声“不敢”,问了陈东的学宫,告辞而去。
虽然已经是春暖花开,但或许是休沐日,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多少太学生,倒也落得个清闲。
穿过竹林茂盛的悠长夹道,来到一所朱门敞窗的学宫门前,早已经有几个太学生在门前等候。而在众人的身边,还有一位青春年少的女子,亭亭玉立,从打扮上看,应该是官妓。
“学舍宴集必点一妓,乃是各斋集正自出帖子,用斋印明书仰北子某人到何处,祗直本斋宴集。”
历史记载如此,这些学子搞聚会,竟然要妓相陪,可见北宋时期学风的萎靡。
王松不由得脸色一沉,鼻孔里面微微地冷哼了一声。
“见过王相公!”
王松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诸位士子,能否告知在下,这位姑娘乃是何人,难道是诸位的亲戚故友不成?”
四旬左右,黑瘦的陈东脸色一红,刚要上前解释,那女子却上前,施了一礼,轻声道:“王相公不必多疑,在下花想容,乃是在籍的官妓。今日乃是慕王相公大名而来,非是有其它念想! ”
另外一个和陈东年龄差不多的中年士子眼睛一瞪,大声道:“王相公休要小看了我等! 我等邀王相公前来,只是谈古论今,探究形势,并没有王相公想的那等龌龊!”
陈东也是正色道:“相公,在下陈东,国家危亡之际,缤繁乱世之秋,我等只是想邀王相公来,谈一下抗金之情形,并无宴饮之想,相公明鉴!”
王松脸上一红,回了一礼,肃拜道:“花娘子有礼,各位有礼,王松惭愧!”
“还望王相公原宥,在下刚才过于无礼,还请相公莫要见怪!”
朱梦说马上变了颜色,向王松陪起礼来。
一杯清茶,还有一些瓜果,看来果如王松所说,朝廷最先照顾的还是这些太学生、未来的官员。
至于东京城的士兵,虽然他们战场上流血牺牲,力保东京城不失,却永远排在朝廷照顾照顾榜单的最后面。
“相公东京城外两场血战,番贼胆寒,胡酋授首,惊天动地,思之让人怒发冲冠,热血沸腾,不能自已。在下代东京城的百姓,多谢相公了!”
陈东一揖到底,其他人也都是面容肃穆,一起施礼。
“诸位,这两场大胜,也可以说是惨胜,也是险胜,非是我王松一己之力,而是千千万万士卒们的功劳! 咱们以茶代酒,敬那些战死的军中将士一杯!”
众人一起举起杯来,轻轻把茶洒在地下。
“说到两场大胜,其实都是侥幸至极!”
众人坐下,王松摇摇头,苦笑道:“在进东京城前,在下只有8000人马,骑兵更是聊胜于无。在下矫诏,杀了逡巡不进的西部总管王襄,吞并其众,三军用命,这才起了东京城城破之危,说起来真是千钧一发,惊险之极!”
众人都是摇头叹息,均想若是当时王松没有如此大胆,恐怕东京城已破,自己也成了亡国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