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硕得胜归来,回了营帐,左右带了李汉上来。金明寨众将分庭而坐,将士间大部分人对今日之战还是一头雾水,而陆飞扬的“死而复生”更是令众人又惊又怕又急又喜。
却说这李汉怎的会沦为阶下囚,尚需从徐硕当晚“夜袭”博乐城说起。
徐硕亲率3000兵马,李汉任副将,直奔博乐城而去。
约莫一个时辰光景,兵行至金明县外盘陀山隘口,徐硕忽的放慢了行军步伐,最后竟然停了下来。那身为副将的李汉随行左右。见徐硕此举,百思不得其解。
“致澄,为何停步?按照计划,我们务必在天亮之前抵达博乐城。”
徐硕笑笑,“哥哥认为我们这样的速度,百里之外的博乐城天亮前是否能至?”
李汉眉头一皱,不敢回答。他心内知道,这陕甘之地,多山路,夜行更为艰险,那博乐城距离金明寨颇有距离,而3000兵马,人多马杂,行军亦不可能提高速度,天亮之前到达,还要“奇袭”,确实有些困难。
徐硕显然是了解这个情况的,那又为何要兵行险着呢?李汉心下隐隐而动,徐硕奇袭博乐城,最开始是阿坏相告,而阿坏也说明,当时他是百般劝阻,徐硕亦一意孤行。
李汉心里暗暗叫苦,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环——没有好好分析这徐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被他年轻的外貌和玩世不恭的皮相所骗,而他李汉应该是明白的,在兀二族山寨中,徐硕行军的老辣丝毫不输任何一名老将。
最近的徐硕却屡屡发难,先是一刀剁了陆飞扬,给李驭疆发难;然后痛打阿坏,又给众将士发难,这完全不符合其少年老陈的风格啊。
徐硕见李汉沉默,似有所思,当即直言:“哥哥,致澄此行,意不在博乐城。”
“哦?那将军所为何来?”
“金明寨!”
李汉大惊,一旁的日木达也一脸茫然,只有阿坏当下一笑,了然于胸。
“哥哥现在心里是不是很不安?”
“致澄何出此言?”
“因了你早已通风报信,我今日要夜袭博乐城,后防空虚,好让西夏军队来个突然袭击,发难我金明寨。”
“致澄,您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相称,哥哥的命都是你给的,何来这样的念头。何况后防如何空虚,有李驭疆将军坐镇,如何空虚得?”
“李驭疆啊,李驭疆!不是早已被你们收买了?或者说,因了陆飞扬的死,他对我早就有了嫌隙。你们趁虚而入,拉拢了李将军,我现在就是个孤家寡人。”
“致澄……”
李汉正面露难色,自他身后,忽的冒出一个声音,“李汉,跟他扯什么扯,今日事已败露,你难不成还想掩饰?”
徐硕并不正眼瞧此人,当即便说,“高健?我应该叫你什么?嵬名真珠?”
忽闻“嵬名真珠”四个字,高健大惊失色。
“嵬名真珠,大道如平掌!玉面神弩!实在是不值一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李元昊也是朝中无人了,竟然着了你这么个公子哥儿来做探子。银钩赌坊你就泄露了身份,及后比武又露马脚。嵬名真珠,你实在是稳不住心神,又自视甚高,西夏李元昊有你这样的亲戚,也算是白瞎了。”
嵬名真珠听得银钩赌坊,暗自叫苦。听闻徐硕此言,情知事已败露,脸色愈加难看,心中有千百种想法一拥而上。他眼观这隘口,怕是这徐硕有意而为之,这盘陀山不算高,但是道路奇峻,乱石居多。隘口狭长,左右皆为峭壁,在这个深谷隘口,若是两兵交接,无异于瓮中捉鳖,插翅难飞。
嵬名真珠不由地有些懊悔,原本一盘好棋,皆因自己大意而满盘皆输。
“你们盘算的绝好。谁也不会想到一个队伍里,带队人并非是领头人,真正的首领潜伏在队伍里,而带队的李汉,不过是你们的傀儡罢了。”
听徐硕言语,嵬名真珠冷冷一笑,“是又如何?”
“硕哥哥,这李汉的队伍怎么混进一个西夏人的?”日木达不解。
“不是李汉的队伍混进西夏人,而是西夏人的队伍里放了一两个汉人。李汉不是假的,当日授命于李士彬,去搬救兵的李汉队伍都是真的。回了金明寨对的那只队伍也是李汉的小队,而从金明寨出逃以后,这只队伍便遇到了嵬名真珠,应该是在兀二族山寨附近吧,李汉的队伍被嵬名真珠所俘虏,嵬名真珠想必本来计划是通过兀二族的投降,渗入我宋军内部。不想捉了李汉,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只留了李汉数人,另外的这些人,都扮做宋军模样,混进李汉队伍。而那日我捉了李汉,他跟我说的那些遭遇都是真的,只是这嵬名真珠一事,李汉不敢讲。”
“为何不敢?”
“一个被蛊术吓得都能做逃兵的人,他敢在危难之时做出选择吗?对于李汉来说,在同意与嵬名真珠狼狈为奸,杀害自己同袍的时候,他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休要再多话!”嵬名真珠一声疾呼,自队伍里忽闻数声惊嚎,顿时人马慌乱。徐硕眉头一皱,手中利剑一挥,示意队伍毋需慌张,四下里摆开锥形阵势。嵬名真珠并不畏惧,仗着这山道狭窄,他队伍人数虽少,但胜在灵活。
夜色苍茫,火把招摇,两军交锋,嵬名真珠旗下三十余名夏军,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党项猛士,素日有以一当十之功力。而那嵬名真珠亦是将门之子,素有“玉面神弩”之称。一方面,这嵬名真珠虽是行伍猛士,却长得是细皮嫩肉,风度翩翩。一派浊世公子的模样。另一方面,这白净面皮的翩翩公子,出手却狠辣心黑,身怀绝技。还有一手精准的神臂弩,莫说百步穿杨,就是这黑灯瞎火的隘口,亦是百发百中。非但如此,嵬名世家的易日神功,他也烂熟于胸,手到擒来。
这嵬名真珠仅三十余人,徐硕却不敢怠慢,但见这嵬名队伍里弓弩齐发,虽说是暗夜人少,却威力十足。徐硕一夹马肚,直奔嵬名真珠而来,不想那李汉自背后一剑刺来,徐硕回身招架,李汉再刺,徐硕长剑当胸,只求速决。丝毫不理李汉的攻势,只以比其速度更快的速度,一剑攻其咽喉。那李汉反应神速,自马上飞起,空中回旋,刚待落马,不想那战马被阿坏一个斩马刀下去,竟然将那马头削去了一半,鲜血喷涌而出,李汉腾空之后扑了一个空,颓然跌坐于地,正待跃起,徐硕长剑已至,被逮了个正着。
而那一厢,何步志、刘炳义等人已然控制住局面,三十余人,死的死,伤的伤,统统成了瓮中之鳖。四下一照,人群里竟然少了“玉面神弩”嵬名真珠,观那山隘,狭长窄小,山壁陡峭,就是一只飞鸟都不易出入,这嵬名真珠却不见了!
徐硕着急应援金明寨,四下里寻不见人,只得怏怏而归。
李汉心下明白,徐硕此战凯旋,定要自己性命,现已心如死灰,但求速死。
“徐将军何须多言,李某我今日落入你手里,自知罪不可恕,看在往日追随的情分上,赏个全尸,给我在汴京的一家老小捎个信,就说我战死沙场……”
徐硕当即冷笑,“追随的情分?全尸?战死沙场?李汉,你敢这么说,我也不敢这么做。你可知你这叛国投敌的罪名,够得上诛九族。”
李汉闻言,面如死灰。
“将军开恩啊,将军!我一人有罪,罪不及家人。”
“那金明寨牺牲的弟兄呢?他们的家人何其无辜?他们的家人失了兄弟,失了丈夫,失了儿子,他们何处去讨公道?”
在坐的崔成忠、何步志等人都是急性子,尚不明就里。那何步志也顾不得军中规矩,忍不住道:“徐将军,此次事件到底如何,这李汉该死,我们都知道,但是来龙去脉怎么回事?王乾志怎么又变成了什么珍珠宝石的?”
“是呀,我们跟王乾志同袍多年,怎的他就成了西夏人了?而此前曹浒、和彦超的死,看来将军也查明了吧?”崔成忠也急了,跟着何步志发话。
此时,李驭疆坐在台前,向徐硕一拱手,“徐将军,李某此次谨遵您的计划,飞扬也是不辱使命,但是对这金明寨案子的全貌,尚是一知半解。话说这李汉一队是您带来的,您又是何时发现这李汉有诈?又是何时发现王乾志不对劲的?不光是成忠他们急,我也急。”
徐硕笑了笑,“今日我就给大家开这么一个局,当然,也让叛国之人死个明白。”说着,他将一个军牌放于桌上。
“一切还是得从这个军牌说起。那日,狄汉臣狄大哥托人送来这个军牌,并且明明白白说明了这是在银钩赌坊从一个赌客身上获得的,而这个赌客是党项人,会大道如平掌。狄大哥言辞一向谨慎,从来不会有多余的字。我看到这个军牌便知,这金明寨营内还残余西夏探子,而且会大道如平掌,这可不是普通小角色会的招式,我稍加调查便知,大道如平掌兴起于西夏嵬名氏,乃其易日神功中第四层招式。这易日神功目前在中原已经绝迹,据说李元昊的爷爷,夏太祖李继迁最擅此功,已经练及第九层。那说明这潜入我金明寨之人非但不是小角色,可能还是西夏的皇亲国戚。自此,我便开始留意起这军营中的人来。这金明县本身就地处宋夏边境,这附近的狗头山,盘陀山一带,党项人聚居,实在不便区分。但是,会练大道如平掌的人却不多,或者说,也就这位嵬名氏一人。”
“相传那嵬名聿正的易日神功已经练及第七层,已是西夏奇人。哥哥是否怀疑过这人就是嵬名聿正。”陆飞扬插口道。
徐硕望了一眼陆飞扬,点点头。“飞扬兄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只是这嵬名聿正乃西夏重臣,几次与我朝交锋,这军中识得他的人不在少数,嵬名聿正潜入我大宋军营实在有些冒险。而且,嵬名聿正的易日神功已经出神入化,而狄大哥能在短时间内,从他身上获取军牌,且不令其发现,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我排除了嵬名聿正。”
说罢徐硕再与陆飞扬对视,后者点头道:“还是哥哥缜密,及后如何?”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日李汉遣旗下随行兵士高健来我帐中,我见他举行不俗,便多聊了几句。言语间,我见他双掌大且平,掌心通红,不但与普通兵士的双手有差异,就是与寻常农人之手亦有差异。兵士或者农人,经常手握武器或者农具,常常是五指、虎口乃至大鱼际出现厚茧,而大道如平掌靠的是掌风运气,练到登峰造极的阶段,掌心如砂,鱼际如刀,拳如重锤。当下,我便对那高健多留意了几分。”
“然后,你就找了我演了沙场砍头的戏,再来一出校场比武,引诱这高健出招?”
“是的。”
“万一他按兵不动,你怎么办?”
“他不会的,在这样紧要关头,此人都要去银钩赌坊过把瘾,可见是一个自视甚高,又缺乏定力的人。我料定此人一定会看不惯我比武场中屡屡胜出,必会出手。果不其然,他不但出手,还露出了他的精巧的神臂弓。就他飞出的那支弩箭,其臂力和内力都相当深厚,而且时值傍晚,暮色渐暗,他能发出那般精准的弩箭,可见不是普通人。及后我结合起来考虑,什么人会大道如平掌,且擅使神臂弓?早些年在庆州军营里便听说,大夏国有一个‘玉面神弩’,乃嵬名世家的小儿子,嵬名聿正的弟弟,名唤嵬名真珠。其人不喜官场,单喜欢使枪弄棒,尤其是神臂弓技术百步穿杨。武艺高超,也有几分倨傲。想必这位高健,就是大夏国的‘玉面神弩’了。”
陆飞扬心内暗自好笑,“这徐大哥可真不知谦虚,他怎的知道自己会屡屡胜出呢。还好意思说别人自视甚高。”
“陆兄弟,你还有疑问?”
“陆兄弟没有疑问,我倒是有一个。”说话的是何步志,“你何以会找陆飞扬演这出戏?而且料定他会配合你?”
“问得好!此事便牵扯到了金明寨曹浒、和彦超之死的案件。”
欲知金明寨金蚕蛊案底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