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朝历代,无论谁坐江山,无论兴衰起落,苦的只是黎民百姓,低层的芸芸众生。
潼关,位居晋、陕、豫三省要冲,扼长安至洛阳驿道的要冲,是进出三秦之锁钥,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素有“畿内首险”、“四镇咽喉”、“百二重关”之誉。
自李自成进京师未果,山西溃退之后,大顺军龟缩回陕西,在黄河沿岸屯兵驻守。而潼关,西安的东大门,易守难攻,大顺军重兵把守,以备河南卫军西来。
三省交界,潼关北岸,风陵渡西,正是清晨时光,阳光灿烂,黄河水浩浩荡荡向东而去,河滩上水草丰茂,鸟儿众多,自由自在。
“蓬!蓬!蓬!”
忽然,黄河河床之上,明军火炮阵地,无数的炮弹织成弹幕,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飞跃黄河,直奔北岸的大顺军阵地。
上千门火炮一起开火,电闪雷鸣,大地轻颤,鸟儿惊飞,占满了整个河面上空,黄河北岸,尽是被一片硝烟所笼罩。
辽东已经收复,整个北地,只有陕西还被李自成占据,大军西进,已经是势在必行,也是没有悬念的关键一战。
此时六月底,夏收刚过,正是黄河枯水期,河面宽度不过两里,火炮射击范围绰绰有余。
炮弹雨点一般砸向黄河南岸的大顺军阵地,浓烟滚滚,大顺军阵地上人仰马翻,肉块与断胳膊断腿漫天飞舞,一片血肉横飞的惨烈景象。
火炮狂轰滥炸之下,河南卫军纷纷开始渡河,一时间黄河间人满为患。
无数的船只被推入河中,河南卫军将士开始搭起浮桥,船只密密麻麻向南岸延伸,转眼已经搭到了黄河中间。
潼关关墙上,马回回看着蜂拥而来的河南卫军,脸色煞白,身子微微发抖。
本以为黄河岸边的大顺军将士,能趁河南卫军过河时半渡而击,大肆杀戮对方,那能料到河南卫军的火炮如此众多,火力如此凶猛,以至于南岸的大顺军将士死伤无数,还没有交战,就已经溃散了。
炮弹狂风暴雨,狂轰滥炸,每一轮都是上千人的伤亡,光挨炸不能还手,谁能受得了?
眼看着明军的船只推往了河中,开始搭起浮桥,大顺军的将士们干瞪着眼,却是没有办法。
谁能扛得住如此重大的伤亡?
“将军,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原明军降将马科,惊惶不已。
相比起松锦之战,明军的火器越来越凶猛了。
“鸣金收兵,退回潼关城!”
马回回面色难看,下了军令。
拿下潼关,攻克陕西,万事备矣!
王泰,恐怕也要登基称帝了吧。
黄河南岸,看着正在搭桥的麾下将士,张元平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些画面来。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夺取了陕西,王泰才能无后顾之忧,君临天下。
“王二,打下潼关,就可以荣归故里了。你说,王……北王会封你为陕西总督吗?”
张元平上来开起了玩笑。
这一次河南卫军攻打陕西,张元平和王国平,王泰曾经的哼哈二将,又一次双“贱”合璧了。
“陕西总督,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北王治下,没有皇亲国戚,你小子可看紧了自己,可不要给北王添堵!”
王国平脸色一板,丝毫不给张元平面子。
张元平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功利心有些强。他要是来个贪污受贿、强抢民女什么的,可就毁了自己。
“王二,你把我张元平看成什么人了!”
张元平脸色一变。
“我是爱权,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作奸犯科的事情我干不来,也不会干!”
“那就好!自家兄弟,我才提醒你。跟着北王,荣华富贵,功成名就,多的就不要想了!”
王国平抬起头来,浮桥已经搭到了南岸边,无数的将士已经开始渡河了。
“你小子,我还能想什么?要当皇上吗?”
张元平反驳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亏你饱读诗书,知不知道尊卑有别,为尊者讳。你要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后不要王什么王什么的乱叫,北王的名讳,是你乱叫的吗?”
看到张元平瞪起了眼睛,王国平也是毫不退让。
“我是为你好,你以为北王还是以前的咸阳四公子?你也不要不服气,北王干成的事情,你干不了几件!看着好像容易,你做一件试试!”
知道张元平对王泰有些看法,王国平也是毫无顾忌,字字诛心。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你!我什么时候和王泰比了?咸阳四公子,那是以前了。我只是觉得,这样叫他,心里舒服点,大家还是朋友!”
张元平摇摇头,目光中一片无奈。
“什么都不同了,什么都变了!你就说孙大人,不在了。孙大小姐,当初看王泰那个眼神,也不在了。”
想起了当年的情形,想起了几人当年在咸阳垦荒救民,曾经身体力行,热血同行,张元平的语气里,充满了伤感。
“孙大小姐,那是真可惜!她没了,心里面最难受的,恐怕就是公子了。”
王国平也是有些感伤。
对岸的炮声连绵不断,显然,河南卫军已经开始攻城了。
而这两个主将,却在为曾经的逝去悲伤。
“他心里难受,他见一个爱一个,身边四五个女人,左拥右抱,恐怕早已把孙大小姐忘了吧!”
张元平摇了摇头,心思好似真没有放在攻城上。
“你就没有爱过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滋味?”
王国平眼睛一瞪,对张元平“攻击”王泰很是不满。
“郡主和丁夫人都是公子微末时相识,公子岂能弃之不顾?公主是皇帝赐婚,公子岂敢不受?只有陈夫人和田夫人,那也是心甘情愿,公子并没有强迫。即便是和一般的豪强官绅比起来,公子也算好的了。”
王国平侃侃而谈,张元平眼眶发红,沉默不语。
“现在是不一样了,可是不是更好了呀?百姓过上了好日子,大明扬威海内外。不说别的,攻破盛京城,你也不是喝的烂醉如泥吗?”
王国平喋喋不休,安慰起了多愁善感的张元平。
“你说的是,也许是我太啰嗦了!不过你小子也喝了不少,拉着张虎猛啃,笑死人了!”
张元平哈哈笑了起来,擦了一下眼眶。
“听说董士元带水师去了马六甲,荷兰人又不安分了吗?”
“不仅仅是荷兰人,还有什么英国人,这些洋鬼子想要卖东西到我大明,明的不行,就想动武。就他们那点破船烂兵,他们也配和我大明水师动武?”
吴萍萍整天和王泰的夫人们在一起,王国平的消息,显然比张元平要灵通许多。
“南洋有赵应贵和董士元,还有董有为、李信这些骄兵悍将,什么荷兰人、英国人,还不是屁滚尿流!”
张元平点点头,看了看对岸,微微一皱眉头。
“张虎这家伙,怎么攻城这么慢,还没有拿下来?”
“潼关易守难攻,流寇又屯了重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耐心点!”
王国平看着激烈的攻城战,眉头也是紧锁。
潼关城的大顺军负隅顽抗,看起来,并不怎么甘心失败。
不过,拿下潼关,他是信心十足,也是志在必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衣锦还乡咸阳城了。
潼关城墙上,大顺军的火铳兵一起开火,铅丸遮天蔽日,如水流倾泻而下,正在登城的河南卫军将士,被打翻一片,城墙下,全是死尸和伤者。
又是一轮羽箭齐发,许多登城将士跌落云梯,伤亡惨重
“给老子开炮!”
张虎歇斯里底,怒声咆哮了起来。
收复辽东,也没有这样大的伤亡。
火炮声大作,对着潼关城墙上一番狂轰滥炸,无休无止。城墙上一时土石乱飞,大顺军将士被炸死炸伤无数,城墙上一片腥风血雨,大顺军的反击,完全被压制。
“掷弹兵!”
张豹挥了挥手,无数掷弹兵纷纷上前,他们拉响了手中震天雷,纷纷朝着城头上扔了上去。
又是一阵腥风血雨,震天雷夹杂着震天雷兴风作浪,城墙上烟尘滚滚,垛墙被炸塌了大半,余者也是破烂不堪。城墙上的大顺军心惊胆战,不得不把同伴的尸体堆叠起来,作为身前的掩体。
“射击!”
“噼啪”声响彻城外,河南卫军的火铳兵们徐徐前进,他们不停扣动板机,城墙上的大顺军将士一片片倒下,余者藏在隐蔽处,心惊肉跳,一动不动。
看到己方夺回主动,王国平又恢复了镇定。
“潼关一失,李自成这狗贼,只怕也活不了几天了!”
眼前的潼关城守军,比他想象的要难缠许多。草草估计,也是三四千将士的伤亡。
这一次,一定要将李闯连根拔起。
“李自成这家伙,活的够久了!”
张元平正欲打马向前,过河督战,忽然停下。
“北王不会劝降李自成吗?”
王泰曾经在众军面前许诺,只要李自成投降,便放他一条生路,许他一世富贵。要是到时候李自成势孤来投,难道王泰还要杀他?
“李自成逼死了孙大人,孙大小姐自尽,你说,公子会放过他吗?”
王国平的话,让张元平微微一愣。
孙世馨已为他人妇,也已经香消玉殒,王泰对李自成如此赶尽杀绝,这也太固执了些。
贵圈真乱啊!
“将军,马科打开西城门,带他的部下逃了!”
战况激烈,士兵匆匆跑了过来,满脸的惊惶。
“什么,这个狗贼!”
马回回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这些墙头草,先有白广恩、牛成虎,现在又是马科。
“将军,明军火炮太厉害了。不如撤吧!”
副将惊慌失措,大声喊了起来。
“你喊个求!鸣金收兵,向西安城撤兵”
马回回没好气地抽了副将一马鞭,断然下了军令。
城门大开,军心全无,再不走,可真来不及了。
众将士拥着马回回,疾奔城墙底下,忽然,尖啸声连绵不断,众人惊恐万状,来不及躲避,炮弹落地,浓浓的烟雾把马回回等人吞没。
“马将军没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起来,本来已经无心恋战的大顺军将士,瞬间成了一片溃散的洪流,杂乱无章,慌不择路。而在他们身后或身前,枪炮声大作,一阵火器的狂欢,一片片血肉横飞的惨烈。
马科失魂落魄,带领着部下亲兵逃出西门,一路向西,打马狂奔。
远处的喊杀声震天,马科回头看去,明军漫山遍野,纷纷拥向了浓烟滚滚的潼关城。而城墙上,明军密密麻麻,蚂蚁一般布满了整个城墙。
很快,一杆杆日月旗插了上去,迎风招展,煞是壮观。
马科脸色灰败,忽然调转马头,逃向了南面的方向。
那里是南山,深山老林,可他却没有选择。
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他马科的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