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九年七月,沈阳,满清的盛京,皇城,崇政殿。
满蒙汉八旗满洲、王公大臣,济济一堂,人人都是兴奋不已。
此时的满清政权,已经和黄太吉时的朝局,大不相同。
在明国降臣洪承畴的建议下,以多尔衮为首的满清辅臣们,接受了大明朝的规章制度,在其以满洲皇族为首的中央机构中,以六部为其最为重要的权力机关,六部尚书皆由满人担任,但诸王、贝勒亲理部事的旧制,却已经被废除,六部实行满汉分任制度。
除原有的都察院之外,六科十三道也保留了下来,以鼓励官员犯颜直谏。其权力机构虽承明制,但也保留了满州特有的部落制度,还引进了议政王大臣会议、理藩院等机构,其内院的权力比起明朝内阁要小得多,并压抑原明降臣在内院的权力。
不过,在以洪承畴、张存仁、石崇柱为首的汉官建议下,满清显然更加倚重汉官范文程、洪承畴、冯铨等人,设大学士,行使大明内阁职责,承袭了大明“票拟”制度,由内阁对内外大小臣工的题奏本章草拟出批复意见,供皇帝审阅定夺。
不过,多尔衮掌握权力,便开始诛除异己。首当其冲,便是黄太吉的长子肃亲王豪格。多尔衮以豪格天津卫损兵折将,入塞毫无建树,语侵其身,为固山额真何洛会等所讦。讦告肃亲王豪格怨望悖妄罪,多尔衮以豪格“图谋不轨”,削去他的王爵,废豪格为庶人,其党俄莫克图等皆论死。大臣扬善等以谄附坐死。豪格囚禁于牢狱,郁郁而终。多尔衮遂纳豪格福晋为妃。
除了争权夺利,满清弊政连连,除剃发易服、抢掠汉人为奴隶、逋逃(逃人法)以及屠城,引起诸多不满。
凡满清统辖之地,满清颁布“剃发易服”令,明令所有汉人尽废明朝衣冠,依从满族剃发垂辫、着马蹄箭袖的服饰习俗,违抗者处死。反抗者层出不穷,死伤无数。
满清王公旗人富户并不从事农业生产,他们在自己的田地上设立农庄,因为缺少劳力,便实行逼民“投充”的政策,招收农民供其役使。许多汉人不愿离开故土,或经济破产,纷纷投充到八旗名下,充当奴仆。汉人处境非常悲惨,又引发大批逃亡问题。
为此,满清又制定了严禁奴仆逃亡的法律,规定:抓获逃人,鞭一百,归还原主;隐匿者正法,家产没收;左邻右舍,各鞭一百,流放边远。满清肆意株连、刑罚过重,其所谓的“满汉一家”,粉饰掩盖,可笑至极。
如今,满清大臣们聚于一堂,显然是为时下的形势而奋然。
自天津卫大败以来,再也没有这样鼓舞人心的消息了。
“各位亲王、同僚,流寇李自成部又在陕西兴兵,陇右大乱,总兵郑嘉栋战死,总兵贺人龙被新任陕西三边总督孙传庭所杀,如今整个陕西,除了陕西行都司的牛成虎、马科,关中的武大定、也就是孙传庭的女婿,再也没有其他的兵力了。”
汉臣张存仁首先开口,分析起了大明陕西的形势。
睿亲王多尔衮轻轻点了点头。大明以为除去了范永斗,就可以杜绝边贸之患,却不知大明见利忘义者层出不穷。
“牛成虎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马科败军之将,不足为虑,武大定倒是有几分本事,孙传庭更是足智多谋,长于奇袭。”
洪承畴开口,曾担任陕西三边总督的他,又和孙传庭共过事,对陕西的军情人事,都是十分熟悉,给出的意见也是恰到好处。
“李自成能一举击溃贺人龙和郑嘉栋两部,其部实力非同小可。若是在下估计不错,孙传庭此次陕西之行,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
“这么说来,陕西是要乱了!”
镶蓝旗主济尔哈朗眼睛一亮,随即又疑惑不解。
“王泰的爪牙王国平,他不是在陕西吗?孙传庭到了陕西,又和他如何相处?”
相比较多尔衮的咄咄逼人,济尔哈朗绵里藏针,做事滴水不漏,考虑也是极为周全。
“消息传来,孙传庭和王国平和平相处,没有刀兵之祸。不过,孙传庭此人负气要强,性格极为倔强,双方的冲突,恐怕就在旦夕之间。”
张存仁又接着说道。对明国将领、大臣的性感特点,显然专门收集过情报,做过精确的分析。
“这就好!”
多尔衮脸色平静,喜怒不形于色。
“崇祯和王泰彻底决裂,王泰就失去了大义。没有了崇祯的支持,王泰做事就要不方便的多。同样,崇祯没有了王泰,哼哼。”
“还不是老虎没了爪牙,屁用都没有!”
镶白旗旗主多铎立刻兴奋了起来。
“我大清勇士屡次入塞,那些个大明的官军都是不堪一击。即便是曹变蛟、吴三桂,也都是躲起来做缩头乌龟。这样子一来,咱们就直接出兵,夺了北京城,灭了大明朝!”
一片哄笑声响起,洪承畴脸色不变,微笑不语。
“千万不要大意!”
多尔衮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了起来。
“北京城一国之都,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硬功显然不是上策。况且,一旦灭了北京城,就和王泰正面为敌,给了他这个乱臣贼子翻身洗白的机会。”
“睿亲王,你的意思是……”
户部承政英额尔岱,老成持重,立刻明白了几分。
“向明朝求和,结为兄弟之邦。和明朝一起,灭了王泰。”
多尔衮不徐不疾,说了出来。
向内忧外患、深陷沼泽的大明国求和,不答应就挥师入关,兵临城下,大明一定会考虑。借助崇祯朝廷的“大义”,讨伐“乱臣贼子”王泰,这才是上上之策。
“那不如攻略朝鲜,杀了那个李定国,向明朝皇帝示好,和谈也有诚意。”
汉臣石崇柱迫不及待开口。
殿内仍沉默一片,众臣都是无语,多尔衮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洪承畴和范文程。
大学士范文程立刻开口,面色凝重。
“臣请攻取山海关,打通辽西和北京城的通道。”
洪承畴笑而不语,殿内所有人都看向范文程,多铎哈哈大笑了起来。
“范学士,你是在开玩笑吗?又要向明国求和,又去打通山海关。崇祯性子那么刚烈,你是不是没有睡醒,在说胡话啊?”
多铎冷嘲热讽,众臣一片哄笑。
这个范文程,多铎抢了他如花似玉的小妾,他也不吭一声,当真是怂的可以。
“你懂个屁!”
多尔衮轻轻一声,大殿上的笑声戛然而止。多铎面色通红,却不敢吭声。
整个满清国,也只有多尔衮敢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训斥自己位高权重、桀骜不驯的胞弟。
多尔衮看着垂头不语的洪承畴,眼珠一转。
“洪先生,范学士的意思,想来你也明白。就讲给这些没有头脑的莽夫吧。”
洪承畴肃拜一礼,上前回禀。
自降清后,黄太吉令他命隶镶黄旗的包衣牛录中,表面上对他恩礼有加,实际上并未放松对他的防范,使其在家,不得任意出入。清军未入关以前,洪承畴除咨询外,也没有任以官职。
历史上,直到清军入关,定鼎北京,黄太吉的儿子顺治亲政以后,才以洪承畴仕明时的原职衔任命他为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入内院佐理军务,授秘书院大学士, 成为清朝首位汉人宰相。
而在这个时候,他依然不过一牛录官职,位卑甚是,多尔衮称呼他一声“先生”,已经是极为客气了。
“睿亲王,各位大人,豫亲王所言亦是,攻略朝鲜,能解我大清腹背之患。但要和谈,则是和战场上的拼杀分不开。换句话说,战场上表现的越勇猛,谈判桌上就更容易进行。当年松锦之战,若不是大清军最后功败垂成,大明的皇帝已经求和了。”
洪承畴继续道:“范学士所言极是。幸亏王泰和大明朝廷决裂,我大清才有可乘之机。各位想想,我大清占据辽东苦寒之地,和大明比起来,不过弹丸小国。若是大明皇帝和王泰联手,向我大清用兵,后果不堪设想。”
大殿上一时寂然无声,不但是多尔衮,就连多铎这些大局观上差一些的大臣,人人也是脸色凝重。
大明若不是天灾不断,内忧外患,他们又那里有机可乘?
若是王泰和大明朝廷联手,河南十几万虎狼之师,对大清国将是极大的威胁。
甚至,大清国有灭顶之灾!
稍顷,济尔哈朗才眉头紧皱,说了出来。
“睿亲王,范学士和洪先生老成持国,边打边和,这才是上上之策。”
多尔衮的目光转了过来,两红旗旗主代善亦是表示支持。
多尔衮轻轻点了点头。王泰和大明朝廷决裂,又有李自成从中掣肘,大清只要审时度势,见缝插针即可。
“要打,还不能打的太狠,这尺度上的把握,可是不太容易。”
多尔衮目光幽幽,若有所思。
“山海关和宁远城危如累卵,一旦打开了山海关,兵临北京城下,就怕崇祯出尔反尔,来一场翁婿和好,咱们可就白白辛苦一场了。”
“睿亲王放心,崇祯绝不会招王泰进京。”
洪承畴微微一笑,儒雅风流,风度翩翩。
“崇祯性格倔强,最爱面子,当年孙传庭不过逆其旨意,便险些被打入大牢。他既然已经昭告天下和王泰决裂,绝不会再招王泰入朝。何况朝中那些官员,他们也不会欢迎王泰回归中枢的。”
多尔衮赞赏地点了点头。
关内消息传来,王泰在民间积怨甚重,上至皇亲国戚、藩王宗室,下到豪强官绅,地方乡宦,人人恨王泰入骨。
若不是王泰兵强马壮,早已经身死名灭了。
“先打下宁远城,山海关如果能攻下,进可攻退可守,最好不过。”
多尔衮看了看殿中众人,目光转向了洪承畴。
“就烦洪先生和祖大寿一起,先给宁远总兵吴三桂写封劝降书。你们汉人的礼节,先礼后兵,等攻下了宁远城,再向明国求和。”
洪承畴肃拜听命。在谋略和大局观上,多尔衮显然高人一等。
也不知道,宁远总兵吴三桂,会做出何种选择?
只不过这天下,又要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