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渭水河堤上看去,岸旁土地平旷,田间一片白色,尽被积雪覆盖,田间地头,农人们头戴草帽,观看着庄稼的生长情况。
“谢巡按,这些荒村,都住上人了吗?”
一身百姓打扮的孙传庭坐在马上,看着断壁残垣间不断出入的流民,惊诧地向旁边的官员问道。
“孙抚台,咸阳县境内,南北岸62个废弃的村子都被修葺,都是住进了流民。”
便服官员的话,让孙传庭“霍”地抬起头来,目光炯炯。
“按台大人,你这不会是道听途说吧?”
半年时间,62个荒废的村子被修葺,而且都住进了流民。这样算下来,即便一个村子一两千人,也能安置流民10万之多。
这又怎么可能?
咸阳知县张名世,也从来没有公文向巡抚衙门和布政司衙门求助,他又哪里来这么多的银两?这么大的气魄?
孙传庭的话,也让陕西巡按谢秉谦的脸色为之一变,不过他并没有发火,而是不徐不疾,自顾自说了起来。
“抚台大人,咸阳县垦荒屯田,北到泾阳、乾州,南达南山脚下,西到武功、盩庢,他们是有荒就开,有地就种,打井修渠,不亦乐乎。下官说62个村镇被修葺,只是咸阳县境内,并不包括周围各县,也不包括新建的房舍。抚台大人,你军政繁忙,日理万机,不清楚这些,也是情理之中。”
孙传庭沉吟片刻,微微拱了拱手。
“谢大人,劳烦指点!”
蓝田兵变后,他向朝廷请罪,并有‘不出省城一步’之语,眼不见心不烦,以免因为自己严察苛求,引起对地方不稳,误了剿灭流寇大业。
也正是因为他整日里呆在巡抚衙门,足不出西安城半步。再加上他为人严厉古板,官员都是避着他,也使他对外面的事情,只是一知半解。
“大人,听说王家庄人丁兴旺,草市热闹,流民许多聚集在那里。大人不妨前去,体察民情,也好散散心。”
一旁的卫士,低声说了出来。
“按台大人! 咱们去王家庄!”
孙传庭也不等谢巡按回话,打马向前,一众官员和卫士紧紧跟上。
“大人,那咱们……”
谢秉谦一旁的卫士迟疑道。
“这个孙白谷,真是倔强。”
谢秉谦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
陕西流寇猖獗,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一西一东,两人配合还算默契,战果也是卓着。孙传庭负气要强,性烈如火,洪承畴则是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相比起来,洪承畴显然更得皇帝和阁臣杨嗣昌的喜爱和信赖。
“大人,咱们去不去王家庄?”
卫士看谢秉谦低头不语,又小声地问了起来。
“走,为什么不去。早就听说王泰是个人物,本官也想见识一下。”
谢秉谦打马向前,卫士们眉开眼笑,纷纷跟上。
到了王家庄,还不是吃好喝好,弄不好,还有孝敬。王泰的富有和豪爽,可不是浪得虚名。
孙传庭打马向前,一路观望,暗暗心惊。半年不见,咸阳县翻天覆地,变化如此之大,让他是瞠目结舌。
巨大的水车沿河而立,田间的井架到处都是,沟渠修葺一新,无处不在的建筑。
“这是什么?”
孙传庭忽然停下马来,指着官道一旁的房屋说道。
“大人,这是王泰带人建的“厕所”,就是如厕的茅房,每隔几里地都有一个。那些个村镇里面,都有一到几个,可是方便!”
孙传庭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便民。这墙倒是平整,好像不是泥墙,也不是砖头。”
卫士笑道:“大人,这是王泰新搞出来的玩意,叫“水泥”,结实的不得了。现在很多老百姓都用这盖房子,比砖头便宜很多!”
孙传庭摇了摇头,不由得哑然失笑。
想不到这王泰,还有经济之才,自己倒是小看了他。
走到王家庄的路口,便是草市的所在,虽然是冬天,也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商贩不顾寒冷,沿街叫卖,两旁商铺林立,人进人出。
“这草市,怎么会如此干净?”
孙传庭这才反应过来。一路上经过,还没有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这街面不是一般的干净。
“大人,这是草市的规定,你看!”
顺着卫士所指,孙传庭才发现,路边立有一块高三米左右,宽一米左右的水泥墙,上面竖排写着“王家庄集市”五个大字。
而在水泥墙一旁的告示黑板上,则是贴着告示。孙传庭睁大了眼睛,看了下去。
“集市规章制度:
一、不准随地大小便。
二、不准随地吐痰。
三、不准乱扔垃圾。
四、买卖公平。
五、不得弄虚作假。
六、不得打架斗殴。
七、……”
孙传庭看了下去,一边看,一边摇头。
“吐口痰,就要罚洗一个时辰的厕所,或交半两银子的罚款。这集市的规定,也太苛刻了吧!”
“随地便溺,要在矿山挖矿一月,或处以1-5两银子的罚款。这真是太离谱了吧!”
官员、卫士们惊叹不已,有人心里不服,大声嚷了起来。
“这规定真是扯淡! 我要是急了怎么办?难道要拉在裤子里面?”
“你没看吗,这里有草市的方位图,厕所在哪里,都做了标注。再说了,每个酒楼、商铺都有茅房,你是一刻都夹不住吗?”
一个官员,指着规定旁边的地形图,不耐烦地说道。
随地大小便,真是有辱斯文,还说的如此地直气壮,是谁给他的勇气!
“走,进去!”
人多了起来,众人没有办法,下了马,牵着马走入草市,在一家看上去不错的酒楼前停下,被热情的伙计给迎了进去。
“伙计,我们这马,没有问题吧?”
卫士指着众人的马匹,狐疑地问道。
众人虽然都是便服,但伙计眼尖,知道众人来头不小。
“各位放心就是。在王家庄的集市,没人敢偷,就是偷了,也出不去! 练总大人的乡兵,可不是吃素的!”
孙传庭点了点头,集市如此干净,可见治理街市的手段,治安上,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和谢秉谦一起上了二楼,众官员跟随,分桌坐下。
饭菜上来,众人没吃几口,谢秉谦指着窗外,轻声道:“大人,你看。”
孙传庭向外看去,只见酒楼斜对面的大铁门大开,身穿一色棉袍的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前面还有老师举牌带路,上面有“1年级3班”的字样。
学生出了大门,有的被家长领走,有的独自回家。然后,下面又有班级学生出来。一个班离开,下一个继续出来。
“谢大人,这似乎是个学堂,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孙传庭震惊于学生们的整齐有序,面上不动声色。
“抚台大人,你见过这么多学生的学堂吗?”
谢秉谦微微一笑,指了指学堂。
“而且,这学堂,好像还有训练场。”
孙传庭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叫住了酒楼伙计。
“伙计,你知道那是谁办的学堂,里面有多少学生?”
“客官,这是练总王大人办的关中学堂,咸阳城里面也有一座,学生大概有三千人!”
“三千人!”
孙传庭和谢秉谦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震撼。
他们小时候上的学堂,最多也只有百十人,一般都是三四十个人左右。这个关中学堂竟然有三千人,而且还有两座,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听你的意思,这是官府办的学堂了?”
“不瞒客人,这学堂是王大人所建,在校学生全部免费,不需要付银子,孤儿和偏远地方的学生,学校还提供住宿和饭食。”
伙计的话,让孙传庭和谢秉谦都是目瞪口呆。这样的花费,岂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伙计,王泰有多少银两,能负担得起这么多学生的负担? 他不会是巧取豪夺吧?”
伙计马上变了颜色,怒声道:“这位客官,王大人那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他怎么会干那没良心的事!”
周围的卫士纷纷怒起,却被谢秉谦摆摆手阻止。
“伙计,我等都是外乡人,走南闯北,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人! 你不要生气!”
“各位,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伙计脸色缓和,点点头道:“王大人打算来年春天造一座更大的学堂,各位用完饭,不妨下去走访一番,便知详情。”
伙计离开,孙传庭很快吃完了饭,拔脚就走,众卫士跟在身后。
谢秉谦摇摇头,又是苦笑了一声,也走了出去。
众人一路向前,大约走了百步,便看到学堂的大铁门,门上“关中学堂”的招牌高高悬挂,从大门各铁栏杆之间的空隙,可以清楚地看到学堂里的一草一木。
“大人,这学堂好大啊!”
“是啊!还有学生在训练场上跑步,还有学生在练枪术!”
“那个竖在地上的杆是干什么用的?”
官员和卫士们指着操场上的学生,议论纷纷,叽叽喳喳。
“你们鬼鬼祟祟,在这作甚?”
众人只顾张望,不提防铁门里的两个门卫走了出来,手持长枪,龙精虎猛。
卫士们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就要上前训斥,却被孙传庭拦住。
“两位兄弟,我们是新搬来咸阳城的,想让孩子上学,不知道是城里的好,还是城外的。想来打听一下。”
听到是孩子要来上学的事情,况且这些人看样子气势不凡,一个门卫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有,他也早已经驾轻就熟。
“各位,其实选城里的还是城外的,都是一样,看你住在哪里,距离学堂远近。哪里方便去哪座学堂。”
“兄弟,这一年要花多少银子?”
谢秉谦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学堂里不花银子,学生还包一顿午饭。你们要是垦荒的流民,最好把孩子都送来,否则到时候要少收两成庄稼。孰轻孰重,你们自己看着办。”
孙传庭和周围官员面面相觑,都是恍然若失。
一个小小的王家庄,竟然被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条。
孩子上学没有学费,历朝历代,都没有人做的如此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