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街上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长夜漫漫,除了偶尔传来的猫狗的叫声,除了“天下楼”门口悬挂的几盏灯笼射出的昏暗的灯光,各处死寂一片。
无数黑影从黑暗中各处出现,他们黑衣黑帽,黑巾蒙面,与夜色完美地融合,他们到了“天下楼”前后门,黑影们到了墙边,快速叠起罗汉,一个个攀爬上去,很快进了院子。
几个黑衣人守住门口,其他黑衣人则继续向前而去,手中的弓弩和刀枪依稀可见。
黑衣人抓了一名赌坊的打手,由他带路,很快包围了灯火辉煌的赌坊。
“兄弟,你已经输了不少了!”
赌坊二楼,一张桌子上,旁边的中年文士看着满头大汗的王泰,惋惜地说道。
“我就不信,我一直会输!”
王泰打出一张“浪子燕青”,摸上来的,却是一张“二万”。
王泰玩的纸牌叫“叶子戏”,也叫“马吊”,是从吴中一带传过来的,在全国十分流行。牌共四十张,分为“文钱”九张,外加空汤、枝花两张,共十一张;“索子”九张、“万字”九张、“十字”十一张(从二十万贯至万万贯,计十一张)。
玩时四人入局,每人分牌八张,其余八张放置牌桌中央,依次摸取和出张,其法为“以大击小”,也可以轮流坐庄,即“三人同心攻庄”。
王泰后世虽然麻将打过不少,但这“马吊”毕竟是第一次上手,虽然很快熟悉了打法,但却是输多赢少,一会就输了差不多百两金子。
看来,自己在打牌上果然没有天赋。现在仔细一想,自己在后世和下属打牌时很少输,原来是另有隐情啊。
王泰一桌的其他三人,看样子都是赌坊的常客,一些在赌坊还有存银,可见赌坊的富有。这三人中,一个读书人,一位是商贾,另外一个官威十足,似乎是官场中人。
官、商、读书人、再加上王泰这个地方豪强,大明最富有的四类人,全部包括在内。
王泰所在的这一桌,赌资基本都在五百两银子左右,还在大堂,那些雅舍里赌徒们的赌资大小,可想而知。
打牌的空隙,王泰大概看得清楚,除了一楼大堂中的二十多张桌子,二楼那六间雅舍里面,才是真正的巨赌。每一间房子,赌资恐怕都在万两白银以上。
目光扫过房间里肃手而立、虎视眈眈的一个个彪形大汉,再看向二楼的那间彪形大汉出出入的大屋,那应该就是赌坊主人的房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庆幸的是,从丁香那里出来前,他做了些乔装打扮,脸弄的黑些,还粘了胡子,酒楼里也没有看到秦郡王和他的那几个侍卫,反倒让他放下心来。
三更打更声已过,王泰算算时间,董士元和赵应贵应该已经动手,也变的格外警惕了起来。
“打劫!”
“都别动!”
门被撞开,怒喝声响起,几十个黑衣蒙面汉子纷纷涌入,人人手持刀枪弓弩,对准了大堂中人。一些汉子纷纷奔向二楼,直扑雅舍和赌坊主人房间。
尖叫声不绝,一楼大堂中的赌徒们纷纷抱头蹲下身子,那些个打手们犹豫不决,不知道是要出手,还是要奋起反抗。
“弟兄们,和他们拼了!”
一彪形打手挥舞钢刀,向前扑来,对面两个黑衣汉子挺起长枪,直刺而入,鲜血迸溅,打手惨叫着倒地,两个黑衣汉子上前,长枪直刺,打手浑身血窟窿,很快悄无声息。
“谁敢造次,他就是下场!”
鲜血流出,猩红一片,黑衣人眼神狰狞,大堂中的赌徒人人心惊胆战,无人再敢发声。
忽然,二楼的一间屋中发出打斗之声,似乎还很激烈,董士元快速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里,四五个华服侍卫护卫着一个脸色倔强的漂亮年轻人,正在和黑衣人对峙。董士元仔细一看,正是傍晚看到的那个小白脸。
“小子,长的挺俊俏的,像个大姑娘。赶紧拿银子,否则,我要了你的小命!”
董士元摆摆手,黑衣人手中的弓弩纷纷举了起来,众侍卫都是脸色煞白,一人哆哆嗦嗦说道。
“银子尽可以拿去,不要伤害我家郡主!”
\"你们尽管动手,看皇帝会不会饶了你们!\"
女扮男装的郡主脸色苍白,却仍在嘴硬。
“郡主?”
董士元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女扮男装、脸色苍白的郡主,点了点头。
“拿出银子,免你们一死!”
“马上拿,马上拿,千万不要动手!”
“不要给他!不要给他!”
侍卫不顾郡主的警告,推开墙上的暗壁,对其他几个哆哆嗦嗦的侍卫吩咐了起来。
“兄弟们,去把金银都抬出来! 快点!”
几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董士元打开看了,轻轻吐了客气。
有了这三四万两银子,已经是不虚此行了。
“你,要再说一句废话,我要了你的小命!”
董士元指着梗着脖子、还想上前的郡主,睁圆了眼睛。
“好汉,千万不要动手!拿走金银就是!”
侍卫们拉回了郡主,满脸赔笑。郡主脸色难看,一声不吭。平生第一次遇上悍匪,令她惊怒交加,却不敢再言语。
二三十个赌徒抱头遮脸,被从一个个雅舍里面赶了出来,里面的金银被整箱整袋搬了出来,在大堂堆成一团。
眼前金银晃眼,董士元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三哥,金子五千两以上,银子大概六万多两,还有一些珠玉,没有弄清。”
董士元点了点头,深呼吸了一口,点了点头。
“告诉大哥,搬东西!”
黑衣人开始搬运成箱成袋的金银出去,王泰始终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声不吭。
眼看着黑衣人搬完了金银,退出了屋去,屋中的赌徒们这才惊魂未定,一个个站起身来。
“我的银子!”
和王泰一桌的中年文士垂头丧气,愁眉苦脸。
“哥哥,就不要心疼银子了! 银子还可以捞,命丢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王泰假装豁达地劝道。
“兄弟,难得你看得开!”
中年文士点了点头,无奈道。他抬起头来,看着屋里的人,忽然眼睛一亮,赶紧走了过去。
“黄大人,你也来了! 这些天杀的劫匪,他们劫走了我整整一万多两银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被中年文士抓住衣袖的黄大人满脸通红,他奋力甩脱了衣袖,争辩道:“这位兄台,你认错人了,在下姓贾,并不是什么黄大人!”
王泰正眼一看,这不就是那晚“怡情苑”的那位黄大人吗。看来,西安府各个娱乐场所,还都少不了这位黄兄啊!
“哥哥,你认错了,这是贾兄,不是什么黄大人! ”
中年文士还想说话,已经被王泰一把拉开。他上前拱手,假装愤愤然。
“贾兄,我损失了整整二百金,不知贾兄你……”
“兄弟啊,我损失了八千两银子! 整整八千两啊!”
黄大人满脸的肉疼,他哪里能认出仅有一面之缘、还化了妆的王泰,低声道:“兄弟,现在可以出去吗?”
王泰微微摇了摇头,假装提高了声音。
“土匪也许就在外面,这个时候,谁出去谁倒霉! 既然已经丢了银子,就别再又丢了性命。稍安勿躁,看开些吧。”
众赌徒议论纷纷,都是压低了声音,没有人敢出去,期间有人提议再赌,被大多数人拒绝。
都没有了银子,还赌个屁!
二楼的一间屋门被打开,一个侍卫走了出来,在楼边站定,对着熙熙攘攘的赌徒们大声喊了起来。
“各位,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们秦王府绝不会就此罢了。那些个劫匪,我们秦王府一定会追查到底,不会让他……”
侍卫话音未落,一支弩箭从窗外射入,“邦”的一声,射在说话侍卫身旁的木柱子上,箭尾剧烈颤动,嗡嗡作响。
“啊!”
侍卫大叫一声,抱头钻入了房间,房门紧紧被关上。
大堂的赌徒惊叫声一片,跟着纷纷蹲下,再也没有人敢出声。王泰心里明白,他该离开了。
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溜出房门,院中的守卫全被捆绑着,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公子,天色不早,可以撤了!”
董士元迎了上来,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兄弟们都安排好了?”
“公子放心,西安城是老地方了,找个容身之所还不容易!”
王泰点了点头,看了看董士元,笑道:
“看你兴奋的样子,所获一定不少了!”
“公子,金子五千七百多两,银子六万五千多,再加上珠宝,折合白银至少十万两以上!”
王泰悠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民生多艰,听起来十来万两银子,又能打多少水井,造多少水车,救多少百姓?”
董士元满心的欢喜荡然无存,随之而来的,却是沉甸甸的压力,以及满心的敬意。
“公子为国为民,一片赤子之心,小人愿为马前卒,甘为驱驰。”
王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我兄弟,一起戮力向前吧。”
二人一起出了后门,赵应贵正在门外等候,三人一起,大踏步离开。
“公子,你没事就好了! 我一直放心不下!”
看到王泰安然无恙回来,一夜没睡的丁香,惊喜地拉住了他的胳膊。
一旁的董士元和赵应贵,赶紧知趣地走开。
“妹子,你一夜没睡?”
王泰心头一热,这女子,倒是个忠肝义胆的奇女子。
“公子,你打劫这“天下楼”,要这么多银子干嘛?”
在丁香看来,王泰手下这么多人,不是土匪流寇,也不像缺银子的主,为什么要干这样铤而走险的亡命之事。
“妹子,这些银子,全都会用在可怜人身上。有些事情,我现在说不明白,你以后就会懂的。”
“公子,我懂!”
丁香看着王泰,眼神依然坚定。
“公子,你说,“天下楼”的人,会不会报官?”
赵应贵看着隐隐几许亮色的天际,心事重重。
“秦王府应该不会报官,赌博这事情,上不了台面,巡抚衙门一定不管,但他们会派人自己去查。这几天,大家都要小心一些,直到银子运出西安城为止。”
董士元和赵应贵都是松了一口气。只要官府不管,他们的压力就小多了。
王泰来到院中,轻轻拍了拍寿材,自言自语。
“老天爷,帮帮这些可怜的百姓啊!”
不论是丁香,还是董士元和赵应贵,他们看着黑暗中眉头紧皱的王泰,都是肃然起敬。
世间之人,能为他人犯险,心底无私者,如此忠肝义胆,王泰可谓是独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