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点起了檀香,几卷竹简摆在唐瑁案前,他耷着脑袋皱着眉头,似乎遇到了难处。
“虽然外面粮价飞涨,但庄子里粮食还算富裕,只是没想到才招揽了三百余人,粮食的消耗就这么大,这样下去,恐怕支撑不了三个月了。”
就在唐瑁嘟囔着的时候,边柳敲响了木门。
“进来吧!”
若说先前的边柳只是仪表堂堂,此时几日读书不缀,他又多了几分风度翩翩,更兼彬彬有礼。
“唐公!”边柳躬身一礼。
“无需多礼,听说你今天在上课之前出言难住了先生?”边柳的事,跟在他身边的两人自然会一五一十的和唐瑁禀报。
“正是为此事而来,顺便还想向唐公求借《管子》一观。”
“怎么,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落难王公,想要当那中兴天子?”唐瑁冷哼了一声。
“在下只是看唐公夙兴夜寐,为国忧愁,又感念李家兄弟救命之恩,既然君等都是慷慨仗义之人,在下也想多尽一点微薄之力。”
“你觉得你能帮得上忙?”
“在下这几日见唐公面露愁容,日渐消瘦,想来唐公如此睿智明谋之人都犯愁的事,在下定然也无能为力。只是在下在想,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中原广袤之地,豪杰之士如过江之鲫,唐公何不广发英雄帖,让他们来帮忙出谋划策呢?”
唐瑁现在何尝不想请人,只是在没有亮出“天子”这张底牌的时候,他想要请的人请不到,能请到的,又怕他们占了重要的位置。
按照资本的话来说,现在可是原始股。
而且,人一多,权力很容易就分散了。
边柳见唐瑁神情,便说道:“在下家里是做买卖的,我的祖父对我父亲说过,这人光靠一个脑袋是不够的,所以身边要多用聪明人。我父亲便问,那聪明的人用到最后,岂不是买卖都被他们占去了?我祖父便说,对于聪明的人,你要多用他们出主意,然后给他们足够的尊重,还有更多的俸禄,但是呢,具体的事情不能让他们插手,这些,得让最信任的人来做。”
“后来呢?”
“我父亲靠着祖父的教训,把家里的生意做到了附近几个乡县,只可惜,我父亲有一次喝醉酒犯了糊涂,娶了其中一个聪明人的妹妹当小妾,把这个聪明人当成了自己人,让他从头到尾参与了买卖,结果家里的生意就被占去了大半。后来,才逼不得已离乡背井。”
唐瑁心想着,这不就是皇帝把聪明人摆在三公的位置上,然后具体的事情交由尚书处置的民间版本吗?
他顿时茅塞顿开。
于是便说道:“你的祖父是个智者,可惜,你的父亲没有好好听他的话。”
边柳轻轻一笑,自然不可能跟着别人说他“父亲”的坏话。
唐瑁因为边柳的建议心中的烦劳也减轻了许多,于是便问道:
“你刚才说你想要借阅《管子》?”
“是的,上午我问孔明先生,乱世局中之人当看何书?先生提到了《管子》,我以前听说过,管子扶持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但是我问先生读《管子》首重何处,先生却告诉我说,首重在‘势’。万事万物要顺‘势’而为。在下不解,于是别想来寻书一观,若是唐公能有闲暇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
边柳连忙作揖。
唐瑁原本觉得,边柳请教胡昭这些,是起了以假乱真的心思,又或者是他想要摆脱被自己和李旦辖制的困境。
但此时见他如此真诚,唐瑁心想,眼前之人恐怕是真相信了事成之后,李旦会给他善终甚至给他好处,所以才想要多提供一些建议。
想起边柳刚才说的话,唐瑁觉得眼前之人聪明一点反而是好事,只要不给他接触具体的事就好了。
只要他身边都是自己和李旦的人,他纵有鲲鹏之力,也只能遨游困笼之中。
此时略微提点一下他,反而能刺激他的积极性。
于是他便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找出了一块木牌,走到外面递给了一个侍从,不久后,一老一少两个唐家仆人便抬着一箱子竹简走了进来。
唐瑁打开后,先检查了一下书卷,确认了没有问题后,才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最上面那本,对着边柳说道:“春秋战国之时,改革变法者不在少数,前有李悝,后有卫鞅,前者人亡政熄,后者人亡政存,但出乎一致,此二人皆以严刑峻法见长,自身也落得极为悲惨的下场。唯有管子一人,上抚齐恒公九合诸侯,下修己身以恩泽子孙。有何差别?孔子云: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我大汉治国以忠,侍亲以孝,治民以仁,敬士以义,忠孝仁义四者,盖孔明先生所讲天地大势也。”
唐瑁想到胡昭先生的为人,便向边柳解释何为“势”。
只不过在他看来,胡昭到底只是个读书人,虽然才华过人,但归根结底还是迂腐了些。
唐瑁见边柳一副恍然受教的样子,便说道:
“你若是读的进去,便在这看吧,记得别把竹简弄散了,还有,习文练字不可有一日懈怠,你只有完成了我布置的内容,才能看这些书。”
“唐公吩咐,在下不敢忘记。”
唐瑁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外间一角,示意边柳就在那里看书。
边柳理了理箱子里的书籍,心想着,如果一部《管子》就可以装满一箱的话,那他很快就可以掌握五车的知识量了。
他将这些竹简按照顺序摆好,然后就拿起第一卷研读了起来。
管子,便是管仲,而《管子》一书则是后人收集其言论,治政,言兵,思想等各方面的一本综合性巨作。
《管子》一书在汉代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因为汉初实行的黄老之学,而在《汉书》记载,当时《管子》是被列为道家类。
需要注意的是,先秦的道家和后世的道教是两回事,前者是治国之术,后者是修身之术,前者追求“外王”,后者定位为“内圣”。
至于董仲舒罢黜百家之后,《管子》一书地位也没有任何下降,因为管仲可是孔子眼中的圣人。
再则,汉初之时,各学术派系也没那么严格的壁垒。
大家普遍追求实用主义,并没有纠结姓道还是姓儒的问题。
唐瑁显然也是读过《管子》的,不仅家里藏有此书,而且在边柳提及后,很快就可以给出解释。
不过边柳并不觉得,胡昭那么一个懂得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人,会将仁义作为大势所向。
除非,孔子所谓的“仁”和他所讲的“仁”并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对先贤典籍的尊敬,还是因为这是他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边柳看得十分投入,直到日博西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