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袭击庄子的乃是董卓麾下大将胡轸的人马。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洛阳城。
当然,准确来说是,雒阳城。
因为,王莽以后,汉室就由“土德”变成了“火德”。
后刘秀得赤符称帝再造大汉,便沿袭了火德。
作为东汉的首都,自然不能有三点水存在。
这队骑兵,一进城就去找了胡轸告状,说吕布已经背叛了董相,并派出自己的亲信在洛阳周边四处截杀西凉人。
当然,他们其实也有考虑过,他们其实是被人骗了。
但是,他们现在损兵折将的事是瞒不住的,如果是被人骗了,还被人以少胜多,这不仅面子上挂不住,里子同样不好受。
反正自从董卓收下吕布后,吕布骤然从一介主簿,升为骑都尉,接着又加封中郎将,这样的待遇早就激起了西凉军内部的不满。
凉州军与并州军的矛盾,也早就不是秘密了。
胡轸得到属下的禀报后,自然第一时间去找董卓。
一个靠着残杀故主得到升迁的叛将,神气什么?
此时的董卓已经升任相国,正召集公卿商议迁都的事情。
洛阳朝堂内,众人皆结剑脱履上殿,唯有董卓一人,腰配长剑,势如虎狼。
“诸位,近日咱听说外面都在传‘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鹿走进长安,方可无斯难’。咱想问问诸位,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二十个字浅显易懂,却没有人愿意点破,以遂了董卓的意。
董卓见状,甚为不悦,只好暗示自己人李儒出来点破。
李儒先是对着董卓行礼,接着又对着满堂公卿鞠了一躬,然后抖了抖衣袖,缓缓说道:
“此乃《石苞室谶》所记载,当初太祖高皇帝按照留侯之言,定都长安,汉室得以两百年长治久安。后来世祖光武皇帝再兴汉室,两百年来汉室一直跌宕起伏,如今外面盛传——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鹿走进长安,方可无斯难,意思自然是在说,天理循环,相国应该把汉室都城重新迁回长安,以顺应天人之意,复兴高祖之伟业。”
听到李儒这般说辞,董卓一拍大腿,说道:“既然是古书所记载,那定然是对的。”
闻言,太尉杨彪挺身而出,微微一礼,然后理直气壮的说道:“移都改制,是国家大事,应该顺应民心,合乎时宜。先有盘庚五次迁徙,殷商百姓民怨鼎沸;后有王莽篡逆,变乱制度,赤眉揭竿而起,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如今相国拥立圣主,光隆汉室福祚。若无故捐弃宗庙,抛弃园陵,只怕百姓闻而惊恐,如糜沸蚁聚,汉室恐有颠覆之祸。再者,《石苞室谶》此等妖邪之书,非圣人洪音,岂可信用?”
董卓没想到,他已经把太傅袁家一干人等全部下狱戴罪,居然还有人敢公然反驳于他。
“杨公这是想要阻拦国家大计吗?”董卓用上了威胁的语气,“如今关东群贼汹涌,犯上作乱,关中有崤函天险,当初秦国因之以吞天下,迁都长安,正是上合天心,下应时事。至于市井小民,不识大义,如果他们不肯走,那咱家就用兵车载着他们离开。”
兵车自然不是用来载百姓的,而是来驱赶百姓的;
而且被驱赶的也不仅仅是百姓,还可以是在坐的官员。
百僚俱皆惊恐。
这时,司徒黄琬站了出来,他比杨彪更加的坚定,虽然他是被董卓提拔上三公这个位置的,但是丝毫没有感激之意。
“董相兵精将勇,如李傕郭汜等皆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遑论牛辅董旻等人,再加上董相更是神通军略,用兵如神,有不下兵圣之谋,不虚兵仙之变。如此看来,关东贼寇,不勘一击,又何必迁都于函谷关内呢?这难道不是蛟龙给水蛇让道,猛虎恫吓于豕犬之声?”
黄琬娓娓道来,董卓面色铁青,因为这些话正是他之前在朝堂上宣示军威用的。
黄琬用这些话来反驳他迁都的话,相当于是在当众打他的脸。
最后几句更是讽刺他被自己口中的“土鸡瓦犬”给吓到了。
黄琬却丝毫不在乎董卓的脸色,继续说道:“杨公刚才说的话,是至理名言,相国还应该要深思才是。”
董卓握紧了拳头,进入洛阳之初,他也想一改凉州那边的军僚作风,和关中以外的士子成就一番将相和的佳话,为此,他不惜与黄琬、杨彪一同带着鈇锧来到阙门上书,演了一出收买人心的戏,奏请朝廷解除党锢。
只可惜,天下人不买账,无论是地方,还是中央,他提拔起来的那些官员,该反对他的仍旧反对他。
董卓的耐心已经快消耗殆尽了。
也许,智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该用暴力来解决。
司空荀爽已经年过六旬,见到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他担心董卓对黄琬、杨彪两人不利,于是颤颤巍巍的上前说道:“并不是相国本人有意迁都,而是关东群寇一时无法平定,相国这么做,正是用了秦国和汉初的计策,迁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对付他们。”
荀爽是“荀氏八龙”之一,时人称“慈明无双”。
因为党锢的原因,荀爽一直无法为官。董卓掌权后,数次强征,最后更是创造了九十三日从闲赋在家到官至三公的传说。
见到自己提拔起来的荀爽终于说了一句顺心的话,董卓稍稍舒坦了一点,随后就起身告诉众人,迁都之事,势在必行,不日便会将陛下送往长安,而他自己,则要留下来,歼灭关东群僚。
……
回到相国董府之后,董卓询问李儒,迁都之后朝堂上充满了反对之声,这可如何是好?
“明公,他们今日敢出言反对,正是因为洛阳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在这里树大根深。明公要想摆脱他们的影响,就更要坚持迁都之举,只要迁入长安,那一切就在明公的掌握之下。”
李儒的意思是,他们越反对,就证明董卓做的越对。
董卓此时迁都,还真不是怕了袁绍曹操等关东联军,而是他一介武夫,已经无力应付洛阳的朝堂,加上手下西凉武夫做事简单粗暴,此时的洛阳城已经像是火烧竹筒,爆炸在即。
就在这时,有下属来报,说黄琬下朝后多有怨怼之言。
“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昔周公营洛邑以宁姬,光武卜东郡以隆汉,天之所启,神之所安。大业既定,岂宜妄有迁动,以亏四海之望?”
“嗯?”董卓杀气毕露,“他还说了什么?”
下属战战兢兢,生怕自己被迁怒,他说道:“当时周边有人劝他小心说话,可是黄琬却说:昔日白公作乱于楚,屈庐冒刃而前;崔杼弑君于齐,晏婴不惧其盟。吾虽不德,诚慕古人之节。”
“吾虽不德,诚慕古人之节!”董卓震怒,随即把手放到了腰间的长剑上,“其有意试吾剑锋乎?”
谁的高光时刻
禀报之人吓的立即跪下。
这时,李儒充董卓使了个眼色,又挥手示意下跪之人离开。
待来人退出门外后,李儒才说道:“明公,黄琬不过一以死邀名之辈,有何惧载?只是此时杀他未免遂了他的意,又难免节外生枝,对大局不利,等明公迁都于长安之后,是杀是辱,岂不皆随明公之愿?”
“哈哈哈!”董卓松开了握剑的手,双手猛拍大腿,“文优之言,甚和吾心。咱也不惧怕那杨彪黄琬之辈,只是咱家抬举了他们,他们却反过来反对咱家,可恨,着实可恨!要是天下人都如那荀爽,荀慈明,咱又岂是容不下他们?”
听到董卓说到荀爽,李儒皱起了眉头,他总觉得荀爽今日之言,并非是为董卓直言。
只是此时若是告诉董卓,像杨彪黄琬这样公开反驳你的是看不起你,那些像荀爽一样附和你的也是别有用心,这未免太扫董卓的兴了。
只是,有些事情不得不防,于是李儒说道:“明公,既然荀慈明对明公投桃报李,那明公何不安排他先行随陛下入长安,以示殊荣。另外,我听说他有一族孙,名为荀攸,曾受何进之邀抵达洛阳,拜黄门侍郎,明公何不将其与族人一并迁入长安。”
李儒的想法是,先把荀爽和杨彪黄琬等人分开,再用他的族人为质,这样他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董卓闻言,对李儒的安排甚为满意,只可惜李儒为他做了太多的脏事,在西凉人中威望甚高,天下人却仇恨他久矣,董卓为不能赐予李儒高官厚禄而感到抱歉。
“此生得遇明公,夫复何求?”李儒像是看出了什么,连忙拱手说道。
董卓正想着是把李儒比作张良还是陈平的时候,下人来报,说胡轸来了。
董卓立刻接见了他,随后胡轸立刻就把部下遇袭,吕布派出并州骑兵四处截杀西凉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因为对他而言,是确有其事,所以说的是有声有色。
只是部下回报胡轸的时候,把两人说成了二十个精锐骑兵,而胡轸告诉董卓,则是一百来骑。
“岂有此理,吕布小儿安敢欺我西凉儿郎?”董卓勃然大怒,却与先前大为不同,接着又对着李儒道:“文优,你且去我府库中取些财物,替我赏给受损将士及其家人。”
“喏!”
继而,董卓又对胡轸说道:“文才无忧,此事我必与你做主,你只需认真着手讨贼事宜。”
“明公放心,袁绍袁术等辈在我西凉儿郎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犬儿,此番前去,我必砍下他们的头颅,给明公当做酒器。”胡轸信心满满,此时的董卓麾下诸将皆如此。
西凉军本就悍勇,如今尽得洛阳武库,众皆以为天下无敌。
“文才有此志,咱家可高枕无忧哉!”
随后,董卓就让人把胡轸送了出去,同时还带着一整车李儒准备好的财物。
李儒回到董卓身边后,董卓问他对刚才胡轸所言怎么看?
李儒认真思索后说道,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误会,吕布的手下和西凉军确实有很多矛盾,但是吕布这个人,绝对没有胆子去做这样的事。李儒建议董卓把吕布喊来问问,一来看看吕布的神态观察他有无异心;二来,看看这事会不会别有阴谋;至于第三吗,也算是给胡轸一点心理安慰。
董卓表示赞同。他刚才的愤怒是故意表现出来的,究其原因,那就是西凉军才是他的根本,他必须给胡轸表现出亲近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