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涌的洪流中蕴藏着无尽的恶意,将他的房屋碾压垮塌。他的预见成了现实,幸亏白鸽回到亲人身边,否则……他不敢想象那个结局。如今,河面重归宁静,曾经的狂怒已成过往,只有偶尔跃出的小水花在漩涡中短暂起舞,随后消失于浑浊之中。
河水污浊不堪,混杂着大量泥浆,视线所及一片模糊。村民们看着水位逐渐回落,虽快却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若非地处河道边缘,恐怕整夜都无法恢复原状。
接下来的任务,便是那些匆忙赶来的乡邻帮忙收拾东村的残局。家园已被洪水撕扯得四分五裂,破损的门窗,浸泡的家具,四处狼藉。至少,现在人能进去了,水深仅及膝,与洪水未至时相差无几,却又截然不同。
河沟满溢,芦苇丛已消失在视线之外,即便靠近也只能窥见顶端的一抹绿意。挖砂的机械肯定沉入了河底,按理说应该能看到部分结构,然而并未露出任何踪迹,恐怕已被水流冲向下游。
贾林强瞥见杨雷,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他望向杨雷,但后者只摇头未语,贾林强眼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
浑身湿漉漉的杨雷,面对一众村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你们挑选视力出众且擅长游泳的,跟我一起去找人,立刻召集更多人手,越多越好。”
他的语气充满权威,令人无法抗拒,村民们感到困惑,部分人还未意识到杨雷已不再是那个疯跑的傻子,而是一个正常人。杨雷的突然转变让他们一时无法适应。
村民们面面相觑,赵春牛沉默在人群中,他在思索。与贾林强一样,他也是个善于思考的人。然而,有人开口了,是赵春牛旁边的二赖子。
二赖子嘀咕道:“这么漆黑的夜晚,还下着雨,连根火把都点不着,怎么找人呢?况且大家都疲惫不堪,哪来的力气。”
杨雷闻言勃然大怒,手指二赖子斥责:“你还有人性吗?你可知道还有几位村民未被找到,他们都是我们杨家庄的亲人!”
随后,他朝众多村民宣告:“你们可曾知晓,林强的胞弟至今未寻得,他并非咱杨家庄之子,却为了拯救庄中乡亲,此刻已杳无踪迹。若未能寻回,我等如何面对他家人?”
实则此时,众人已深知,失踪者存活的希望渺茫,洪水与烈火皆无情,此番教训刻骨铭心。
“杨首领,我擅长水性,能下河搜寻。”人群中传来声音。
更多人响应:“杨首领,我不善泳术,但我视力极佳,夜晚犹如猫头鹰,我可沿河岸搜寻。”
“我也去……”
“我们都去……”
贾林强注定也要参与,杨雷阻止了他,提及白鸽仍在等待他的归来。
贾林强摆手道:“无妨,大姐会照料她的。”
无法同行,他如何安坐待命?他挺直疲惫至极的身躯,怀抱最后一丝期望。
搜寻队伍浩浩荡荡,沿河两岸行进,时有村民跃入河中,潜水探寻,浮出水面时摇头,再换他人跃入。
贾林强已记不清此刻是深夜几时,原本庞大的队伍逐渐稀疏,因抵达下游村落,仅找回一名村民,已溺亡。
他们对剩余失联者几乎失去希望。
一夜过去,曙光初现,雨水竟渐止,令人诧异。
来到下游几个村落,相继找回三位村民,均溺水身亡。
贾林强变得木讷,每听闻“找到了,这里有个人”,他都会猛地一震,期盼那人接着说“尚有生机,快快来救”。
然而,报告者的声音始终冰冷,毫无暖意,令他内心惶恐。
他不敢再涉足搜寻,却又不得不去。
日出东方,视野开阔,河流绵延,空旷寂寥。
行至中途,见到采砂机械的残骸被冲刷下来,终于,有人高呼:“这里有个人,被机械卡住了……”
并非杨家庄的乡亲,而是下游村落的人,他们也得知了昨晚杨家庄的灾难。
贾林强听到呼声,咽下一口唾沫,咽喉似被利刃割裂,他立在那里,动弹不得,更不敢看。
杨雷拍了拍他的肩膀,径直朝发现者走去。
仿佛过了一世纪,至少贾林强感觉如此漫长,杨雷才返回,对着呆立的贾林强轻轻点头。
贾林强身躯僵硬,只有喉咙不住地吞咽,喉结上下颤抖。
或许是因为太过疲倦,他之前一直在硬撑,此刻终于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倒下的瞬间,他看见众多村民围拢过来,之后的事便记不清了... ...
在神秘的时分,暴雨奇迹般地平息,天地间一片静谧,直到黄昏的余晖洒落,杨树林才重获生机,群鸟翱翔,啾啾声此起彼伏,洋溢着欢腾的气氛。
果然如期待中一般,雨后的天空展现出壮丽的晴朗,阳光普照,犹如神迹降临。
璀璨的光芒令经历了漫长春雨的村民们心旷神怡。连续不断的细雨曾令他们压抑许久,此刻,他们纷纷走出湿气弥漫的房屋,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交谈着。
妇人们晾晒着被褥,那股子潮湿的味道令她们皱起了眉头。春雨洗涤过的大地仿佛觉醒,充满了盎然的活力。
湛蓝的天空下,绿树挺立,西口村的土坯庭院中,一棵梧桐树傲然矗立,树冠上绽放着粉嫩的花朵,犹如一串串小号,吹响生命的乐章。
院内,老娘的悲鸣不绝于耳,而桐花依旧盛开,各自演绎着自己的故事。慧茹静静地躺在偏房,脸上挂满泪水,目光空洞。
贾林强站在梧桐树下,背倚树干,任由悲痛的老娘捶打着他的胸膛。一朵梧桐花从树上飘落,贾林强伸手接住,看着那带着雨露的粉色花朵,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中透着无尽的哀伤。
四弟曾说他总是忧心忡忡,这不是他认识的三哥,三哥向来乐观向上。路过的村民们见贾林强握着一朵梧桐花微笑,不禁议论,这孩子是不是傻了,连弟弟去世都没哭一声,铁石心肠也该被悲伤软化,他倒好,娶了妻就忘了根,与亲人毫无情感牵绊。
贾林强听见村民的议论,愣住了,他确实未曾哭泣。四弟已离去,按理家人应当悲痛欲绝,但他尝试了,却无法流泪。
白发人送黑发人,无疑是世间最痛的离别。父亲偷偷躲在角落拭泪,母亲哭得肝肠寸断,一度昏厥,醒来又继续悲泣。
贾林强望向堂屋门口,庭院的遮棚下安放着一口棺材,里面安睡着他深爱的四弟。他又抬头看向满树的梧桐花,何其美丽,微风吹过,翠绿的叶子摇曳生姿,许多花朵飘落,落在贾林强的肩头,落在老娘的银丝上,落在那静静停放的棺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