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烈日炎炎洒落,私塾中的学生们,紧赶慢赶地都到了食堂之中。
各自挑爱吃的菜,再盛上一碗米饭,随意选个座位,来饱餐一顿,补充一上午坐在学堂里的消耗。
苏平与公西华坐在那其中的一个桌位,回头一望外面的人流,也不得不感慨孔夫子的先见之明。
或许是看准这一次新生入学会抢食堂的问题,孔夫子可是花费大手笔,又建立了一座食堂。
如此一来,虽然还是不足以让六百多人同时进餐,但至少解决了可能拥挤的麻烦,保证不会让学生饿太久。
甚至苏平都猜想,不会去年逐月节之后的游学,就是为了建这座新食堂,所以开办的吧?
“小学弟,目光如此深邃,可是又有所感悟了?”
思索之中,耳中响起一道呼唤,正是曾皙,还有颜子渊,冉子有两人,也是在旁跟随。
苏平微笑道:“那倒没有,游学一路上的感悟颇多,如今安定下来,也较难入境了。”
“这话听着,可不太准确啊。”颜子渊咧嘴揶揄。
冉子有也补充道:“过完海灯节后,回到寝室当即入境的那位,也不知何方神圣呢,难不成苏小学弟,有个相貌相同的兄弟?”
苏平摇头笑着,没有说话。
学兄三人走近后,各自选座坐下,这一张桌位,五个人稍微挤挤也能坐得下。
落座之后,曾皙看着公西华,率先开口,“这位学弟,若是我没有记错,应当是子华学弟吧?”
公西华起身作揖,刚刚虽说目睹苏学兄与这三位学兄的嬉闹,但是他拎得清自己的位置。
他与这四人还不算相熟,也许日后可以做到无话不说,不过现在绝对不是套近乎的时候。
念及此处,公西华作揖过后,又含笑轻声道:“小弟公西赤,字子华,学兄称我公西华即可。”
“公西学弟,何必如此客气,快坐快坐。”颜子渊抬手,示意他坐下,又接着说道:“下次见面,可不用作揖了啊。”
“非说学弟过于隆重,此为礼数,不可违之。”公西华坐下后,不疾不徐地说道。
曾皙笑道:“疏者重于制,熟者重于心,心中有礼,哪怕外头再如何,也是可以的。”
公西华一愣。
冉子有也说道:“的确,子渊兄曾经与我们也是如此这般,但在现今哪还有谦谦君子的模样?”
公西华眼皮一跳。
颜子渊哭笑不得,道:“揭底也没你们这样的吧,真一点不给我留啊!”
“习惯便好。”曾皙一拍颜子渊的肩膀,看向公西华,缓缓说道:“公西学弟,别管他,他就这样。”
“对对。”冉子有连连点头。
苏平扶着脑袋偷笑,这副言语下来,估摸着是将双方的距离,无限地拉近了许多。
虽说有些对不起颜子渊的感觉,但是既然他本人都没说什么,那就当做没事了吧。
“不曾想,子渊学兄竟是如此性情之人,小弟早知如此,也当然是应该放得开些。”公西华眉眼带笑,很是爽朗。
这与刚刚那副谦逊中带着隐隐自贬的状态,完全判若两人,要是不知情者,怕是会以为这就是个善于开口的人。
而后,几人说笑之中,公西华随口一提,说想要将方才课余时的对话,记录下来,拿去发版在私塾的语录之中。
苏平略微思索过后,点头同意了。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话他也发版不了,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公西华见此,连连道谢。
此后又是风平浪静的几天,苏平在私塾中过得与从前,区别不大。
但越是这样,他越感觉有问题,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的一般,毕竟都动过一次手了,就这样及时止损?
又或者是自己一直待在私塾之中,让对方没了下手的机会?也当然可能是苏平太过多疑了,因为这些只不过是他的猜想。
但是居安思危,未雨绸缪,苏平还是觉得需要提防一点,尤其是人际往来方面,因为上一次,对方就是类似的谋划。
“苏小学弟,想什么呢?”一道如银铃般的嗓音传来,是苏平熟悉的人,那位纪芳学姐。
苏平抬头一望,少女站在几步之外,正俯身看着自己,双手撑在大腿上,面带微笑,梨涡微显。
“是纪芳学姐啊。”苏平起身,回以一笑。
纪芳也站直身子,用手比划着,从苏平的头顶移到自己的胸膛下些,看着这明显有所变化的娃娃,咂嘴啧啧道:“不得了呀,一段时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嗯,脸看着也不好摸了,唉……”
苏平双目微阖,嘴角一抽,这一声听着像是可惜的叹,总觉得很刺耳。
“好了好了,学姐逗你玩的啦,小学弟还是很可爱的。”纪芳望着险些要翻白眼的他,又补充道:“很可爱的哦!”
“咳咳……话说回来,入学以来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看见过学姐,是在忙吗?”苏平看似随意地问道。
虽说感觉这个可能性不大,但谁又说得准呢,他也不想疑神疑鬼的,可是心里的危机感催促,也没有办法。
“是呀,前一段时间店里实在忙,所以我就没来。”纪芳说着,看了眼周围,问道:“几位学兄没和你一起吗?”
“他们要授课,我那堂上的课也听过了,就出来透透气。”这一句,苏平说的倒是实话。
“哇,你这不算旷课吧!”纪芳张大着嘴,随后又眯眼微笑着,中人之姿的面容,因为青春的衬托,显得纯洁无邪。
苏平摊手道:“不算,是有规定的。”
“哦,那行,我先走了,拿完东西之后,我还得回家去呢。”纪芳摆了摆手,转身走向女寝院子的方向。
虽然人没来私塾,但是行李什么的,在开学时都已经收拾好了的,毕竟早晚都得收过来,早点晚点也区别不大。
原地,苏平望着那道背影,心怀愧疚,“或许,我本不应该怀疑她的……”
若有一个人,外表纯洁无邪,对周围的人都很好很好,但这一切都只是假象,只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
那样的人,实在是可怕,也实在是难以找到,至少此刻苏平是觉得,纪芳没有原因会是准备加害他,或是加害夫子的人。
往昔种种仿佛在目,斥责着他的心,这种熟悉中带着陌生的感觉,让苏平内心一叹,随即任其随风飘散。
“我是苏平,只是苏平……”
孩童心中重复着这句话,脚下迈开,下意识地走向寝室,心中的话语还在重复,只不过语气加重了些许。
砰!
苏平伸手一推,将自己所住寝室的大门推开,然后身子一摊,倒在其中,双目紧闭着,眉头紧锁。
他并不是昏迷了过去,而是步入脑海之中的世界,与入境相似,又不太相似。
入境是可以自主拒绝的,但是这一次,苏平却是毫无抵抗之力,仿佛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牵着鼻子走,根本无法反抗。
那意境之中,苏平所在的天地,并不和先前同样,头顶是黑压压的一片,附着有几道裂痕,几欲完全碎裂,触目惊心。
地面是猩红无比的流体,仿佛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血海,是屠戮万千生灵后的杰作,让人头皮发麻。
“这是……”苏平回望四周之后,又抬起了自己的双手,那原本的稚嫩小手,却是布满裂痕,如同精美易碎的瓷器,摇摇欲坠。
而身上其他的位置,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衣物没有裂痕,只是变得老旧许多,存了很多布丁,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苏平疑惑,“怎么回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一道男人的嗓音响起,带有戏谑与淡淡的不屑,轻蔑。
苏平双目大睁,望着眼前的那个男人,仿佛失去提现的木偶,全身心的气力都不复存在,让他连话都说不出口。
“怎么了,看见曾经的自己很惊讶吗?”男人咧嘴一笑,那面容同样是破碎的,只是比起苏平更加地不堪。
“哎呀哎呀,这还是那个纵横商战之中,敢闯敢拼,为了不做黑心事,拒绝一个大公司邀请的大老板吗?怎么话都说不了?”
男人说话中,一步一步临近孩童,面上的笑容不减反增,有些瘆人。
苏平迫使自己冷静,因为通过周围的一切,他知道这不是真实的,多半就是自己入境时,出了差错导致。
这样的情况如何处理,他不知道,但眼下慌张并无用处,唯有保持冷静,找出破绽来,才是万一可行的办法。
所幸保持冷静,对苏平并不算难事,微微缓神过来,他重新审视近在眼前的男人,目带一些追忆,又有逃避和不愿夹杂,甚至还有丝丝憎恶存在。
复杂的情感交织,好似构成一张大网将苏平绑住,并且左右用力地将他拉扯,好像要生生把他扯成两半。
强忍着这疼痛,苏平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你竟然还问我是谁?”男人蹲下身子,与孩童处在同一高度,咧开的嘴翻动。
“我是苏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