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孙亦冲进去时屋内就只剩下倒在血泊中的郭酒师,而那凶手就不翼而飞了,孙亦四下寻找不见任何踪迹,旋即他赶忙上前去查看郭酒师的情况。
将手放在鼻下时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气息,倒在血泊之中孙亦断定是再无生还可能,难免感到有一些惋惜,即便他们连见都没见过。
踹门而入的声响立即将山顶上的所有百姓给吸引而来,如同蚂蚁找到了食物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直到他们看到倒在血泊里的郭酒师,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啊!”
猛然爆发的尖叫让人群躁动不安,血腥的场面引起孩童的哭闹,不知真相的群众把孙亦当成凶手不断攻击,场面极度混乱。
郭酒师的影响力在沂水县就好比虔诚的信徒亲眼看到信仰死亡一般,第一个冲进现场的孙亦无疑是百姓们发泄的对象。
“凶手!”
“抓住凶手!别让他跑了!”
“把他交给官府,是他杀了郭酒师!”
……
百姓的愤怒犹如滔天大火,他们冲上前去将一齐孙亦制服,而孙亦也并没有激烈反抗唯恐伤了他们。
但总是会有些人为了发泄怒火将拳头砸在他的身上,当孙亦想反抗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被牢牢捆住。
这样如同的麻绳对于他而言本可以轻易挣脱,可当他发力之时却被一只手给紧紧握住,那股气力并非普通人能够拥有的,最起码是一个三境高手。
孙亦转头看去,是一个精瘦男人将他死死抓住,穿着说不出的怪异,那人的表情冷漠,不易察觉的是嘴角的微笑。
孙亦自知无法挣脱了,他尝试解释,可嘈杂的人群根本没有人听清他的话,也没有人愿意去听一个“凶手”的自我陈述,大家把他高高架起,宛如一只羔羊任人宰割。
众人将孙亦给抬出院子,凡是到达山顶的人全都簇拥了上来,其中不乏有官家的人,但都没有制止。
这时,精瘦男人大喝一声,“大伙儿,郭酒师就是被这个人面兽心的外乡人所害,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替郭酒师报仇,大家看可否!”
这样的事理性的人大多不会出头去说,但一旦有人带头,那么人的从众心理将会猛然爆发。
“郭酒师这样的大善人死于非命,不能让凶手有好果子吃,即便杀了又何妨!”
“杀了他!一百遍都不可惜的!看起年纪轻轻,却被想到人面兽心,留下也是祸害!”
“杀了他,替郭酒师报仇!”
……
众人群起攻之,一个个义愤填膺以为是在为郭酒师谋公道,可他们之中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真正看到孙亦行凶,却敢在这里肆意叫喊私自用刑,众人都已经被精瘦男人牵着鼻子走,利用的就是那无尽的愤怒。
大家都被蒙蔽双眼,把孙亦给挂在篱笆上立起,精瘦男人就站在他的旁边,周遭的愤怒喊杀声从未停止。
精瘦男人嘴角上扬,还在煽动情绪,下一刻他就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当看到匕首之时,那喊杀声才渐渐消退,众人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悔、飘忽不定的声音此起彼伏。
精瘦男人察觉到了这一点,唯恐生变,握紧匕首他不再犹豫就要去刺孙亦。
就在这时,一声大喝响起,“不可!私自用刑是大罪!官府会怪罪的!”
只要有人起了头,那么讨伐的喊杀声就会变成求饶声,众人的意愿被拉回,精瘦男人的匕首离孙亦的心脏也不过厘米,可他已经不能杀孙亦了。
这刀刺下去,自己也就成了杀人凶手,如果是刚才,等他杀了孙亦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因为愤怒会作为他的清道夫,如今他只能将匕首丢掉,冷哼一声旋即混入人群。
孙亦的命算是暂且保住了,可众人还是认定他是凶手,即便不杀孙亦,众人对这个“凶手”也是极其厌恶。
“好了,此事交由官府处理,其余人请回吧,今年的酒会恐怕是悬了。”
人群中一个高大男人忽然又到孙亦身边,百姓听到这个声音也都知道了,便是沂水县的使司——于缺。
即便口碑不太好,但也是官家人,百姓们如何都逾越不得,人群渐渐消散,直到只剩下官家人。
“郭酒师真是你杀的?”于使司在孙亦旁边盘腿坐下,与其余人不一样,他似乎对郭酒师的死并没有特别在意。
孙亦有些累了,是心累,明明自己不是凶手,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诉说,现在有人愿意听了,可孙亦也逐渐知道,没人会再相信自己说的话了,“看起来你不是很喜欢郭酒师呐。”
于使司皱了皱眉,“也不算不喜欢吧,只不过你知道的身为使司喝不到醉山涧是一件很打脸的事。”
“醉山涧说是郭酒师自产的东西,其实就是米铺用来敛财的工具,只有交了米税的人才有酒喝,而我,一次米税都没交过,每年酒会我都是不想来的,可县令是下了命令的,与民同乐,结果只有我被排挤,那些米铺的人看我的眼神也不是很好。”
“当时谁知道那米铺和郭酒师是一条船上的,有一次酒会我想自费去买酒越过米铺,结果还被米铺的人当众羞辱一番,我这个使司的脸面无光啊,尽管郭酒师人还挺不错的,但就是喜欢不起来。”
孙亦呵呵一笑,“穷?”
识人于可以丢了脸面,但他接受不了丢掉这男人的尊严,“什么穷不穷的,我不过是嫌浪费,还有!你一个凶手怎好意思数落我的,要不是看在玄武堂的面子上,你现在就在大牢里吃杀威棒了。”
“姓于的,我看到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你看到什么了?”识人于从未在官场上提过自己的家庭和不易,因为他不想受到他人的同情,即便他是一个不择手段不顾名声的使司,但他也有不可亵渎的东西。
“你的家人。”
“住口!凶手!”
“姓于的,你何必如此。”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不需要!我会照顾好我的家庭,我会是一个负责任的丈夫,我也会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而你,你是杀了人的凶手!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识人于彻底爆发了,压抑的不止是怒火,是劳累、是冷眼、是嘲笑,他自认为获得了尊严,可没想过在百姓眼里他是那么的可笑。
“想要尊严是吗?姓于的,让我来告诉你你有多可笑吧,收受贿赂祸害百姓,还以为拿到一笔高额报仇就能让自己在家庭里更加伟大,你以为你自己是个称职的丈夫,不,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你敢去告诉你的娘子,说你赚的钱都是害人来的吗?”
“姓于的!尊严是靠自己赚的!而不是只靠嘴皮子说说而已,尽管你在家里看起来是个称职的丈夫父亲,可你在百姓眼里只不过是一条可笑的哈巴狗!只要谁有骨头你就会去跪舔谁!”
“因为一己私欲将国法置之度外,为了自己的家庭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你的儿子会因你而耻,你的娘子若是知道你是这样的官儿她还有活下去的动力吗?姓于的,你少在这里欺骗自己了!”
爆发像是会传染一般,孙亦的爆发来的更为猛烈和持久,方才所遭遇的不公和委屈全都释放出来,这让他神清气爽。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是应该当一个受人爱戴的好官,每天都活在掌声中,然后看着我的娘子死在我的身边,难道我就不想体面吗?但这后果我承担不起,承担不起——”识人于说着说着眼角就流出泪水,紧接着就是情绪的崩溃。
这一刻孙亦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愚蠢,自己永远都是处于高高在上的去看问题,却从没想过如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该怎样取舍。
是选择体面的活着,还是选择舍弃脸面与尊严去救自己的爱人,这个问题对于谁答案都会不同,而谁都无法从这个问题中去批判对与错,就像这个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精致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