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该怎么评价你父母呢……”
“做的事情傻里傻气，完全是逃避现实的鸵鸟行为，但不可否认的是，那起码给了两人活下去动力和勇气。”
“如若不然。”
“十七年前的某个寂静深夜里，两人就端着高脚杯一饮而尽了。”
将吕远杰此刻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
江离继续道：
“时光可以消磨很多东西。”
“十几年下来，他们逐渐接受了自己被孩子抛弃的事实，已经可以做到坦然面对了。”
“幸好你回来比较及时，如果再耽误几个月，两人就要踏上最后一次寻亲之旅。”
“但这次和以往不同，他们不为让你回心转意，只是单纯想最后见你一面，给过去十几年的寻亲旅途画上一个终结的句号。”
“依照两人那糟糕到极限身体状况来看，他们可能就没想过寻亲结束之后，还能否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
江离微微停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每个人都有渴望活下去的权利，这是生物的绝对本能。”
“做不做换肾手术在你，我不会强加干涉，但最起码，未来几天多陪陪你父母吧。”
“十几年的单方面寻亲，换你几天陪伴，这笔买卖你接不接？”
闻言。
吕远杰低着头。
面部表情被阴影遮掩大半。
“不用主播你说，我当然会陪着他们的。”
“我也有良心，知道他们不容易，这些年为我默默付出那么多……”
“可是我还年轻……对不起。”
吕远杰说到最后时候，重重喘着粗气。
明明只是简单几个字，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当然明白主播话里的暗示。
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做换肾手术，让父母多活几年。
可一想到如果放弃手术，就仅剩一年可活，他还是狠不下心。
在死亡的莫大恐惧面前，很多东西都显得过于苍白无力。
哪怕他刚才激动到掩面而泣，也不舍得因此放弃自己的生命。
“主播你说，如果我换肾以后，花大价钱组建一支全球顶尖的医疗团队，他们还能活多久？”
“我名下掌控着一家外国的百年大企业，经营状态良好，钱不是问题。”
吕远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道。
“别想了，活不久的。”
江离无奈摇了摇头。
他面无表情道：
“因为多年的身体与精神双重折磨，还有各种慢性病拖累，两人的身体全方面虚弱，就像个破破烂烂的布娃娃一样，能活到现在全靠一口心气硬撑着，这本身就堪称医学奇迹。”
“如今终于找到你，这口心气也就散掉了。”
“不做手术还好，或许能再苟活个三四年。”
“而一旦做了手术，无论如何也活不过一年，你那所谓的医疗团队一点意义没有。”
听罢。
吕远杰再次陷入沉默，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直播间则是沸腾起来。
【亏我刚才还期待了一下，以为他能幡然悔悟……你的命是命，你父母就不配活了？】
【所以说为什么啊，一定要与父母断绝关系，这完全没必要吧？看你父母的所作所为，也不像那种会疯狂吸血压榨子女的讨厌家长。】
【是有点离奇，哪怕你真的决定永久定居国外，甚至一辈子不回国看望父母，偶尔用手机聊聊视频也好啊，何必闹到断绝关系这一步？】
【好好好，又是致郁的一集，今天这电子榨菜味不对啊！】
【这对父母自愿为孩子捐肾的行为，我看完气得想骂人，这个不孝玩意不配得到如此对待，但我现在是一个六岁孩子的父亲，如果你问我有了相同的遭遇会怎么选择，我估计也会自愿捐肾……如果我孩子不愿意接受，那我也要硬逼着让他接受！】
直播间里骂声一片。
绝大多数观众都在指责吕远杰的冷血。
他父母已经掏心掏肺，为他做到这一步了。
居然还忍心接受父母最后的捐赠，剥夺他们仅剩不多的寿命。
简直不当礽子！
“你们说的轻巧……”
“如果换了我现在的情况，我不信有多少人敢于放弃手术。”
看着直播间那些弹幕留言，一字一句皆是诛心，简直要把自己的脸面和尊严戳烂。
吕远杰羞怒不已。
他愤怒地挥舞着拳头，一连辩驳了好几句。
面红耳赤，言辞激烈，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
但等看到最后一条弹幕，那位六岁孩子父亲的话，再想想自己还未出生的孩子。
吕远杰全身一震，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谢你们，我好像……有点理解了。”
吕远杰的语气忽然平和下来。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他豁然看向手机镜头中的江离：
“主播你说，如果我换其他肾源，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我听专家团队介绍，在极端情况下，如果第一次换肾出现严重排异反应，还有机会再进行第二次换肾手术，……”
“这样两次手术的概率加起来，最后能成功吗？”
吕远杰轻声问道。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轻松，可惜还是掩盖不住因为恐惧导致的明显颤音。
“呵呵，看来你还算有点良心。”
“能在最后迷途知返，等你父母将来看到今天的直播录像，应该会感到很欣慰吧。”
江离微微一笑。
但面对受邀嘉宾的询问。
他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假装随意地摆摆手，遮掩掉了眸底涌起的一丝玄光。
“我鼓起一次勇气不容易的。”
“我承认自己很自私，趁着我还没后悔，求您快些说结论吧……”
吕远杰苦笑一声，脸上的笑容无比艰难。
商人逐利，同时也极度厌恶风险。
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身上的换肾手术，他真的不想承担哪怕一丁点风险。
但至少在今天，他决定冲动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