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继续迈步往前,顾瑾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再度停下脚步,慨叹了一声后,顾瑾才轻声问道:“陛下的心情有好些么?”
皇帝回身看向顾瑾,只见小姑娘也正认真的看着他:“您今日出宫,可不单单是陪着臣女来祭拜父母吧?”
更像是出来散心的,该是为了那远嫁了的嘉宁公主吧?
恒王都只是降了个等,嘉宁公主却被削去食邑远嫁出京,更是此生不得回,想来必是做错了什么事,才惹得皇帝震怒。
顾瑾虽不知实情,但隐约觉着或许这叫皇帝气闷的事,也正是将太后气病的原因。
皇帝不意外被她看出来,再者,他心中也确实舒畅了不少。
“你这丫头,胆子是真大,朕是何心思也敢妄加猜测。”
皇帝虽如此说,但神情却不见半分恼怒:“朕自不是只想带你过来祭拜,今日还有一处要去,时辰也差不多了,走吧。”
顾瑾不明所以,不清楚还要去何处,但她还是跟着皇帝走了,侯府门前,一家子老少都聚在那里,眼看着他们要走,顾丛頫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上前道:“陛下,家中多年未见郡主了,实在是万分想念。”
“今日郡主难得回来,不知是否能容臣和母亲与郡主稍说两句?”
人家亲叔父和祖母想要与之叙旧,皇帝本也不该拦着,但他更看重顾瑾的意思,于是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问道:“你如何想?”
顾瑾不去看顾老夫人眼中那殷殷的期盼,面色从容道:“不用了,也无甚要说的,还是莫要耽搁陛下的行程了。”
皇帝颔首,与顾瑾同上了那辆来时的马车,车帘放下,也彻底的将顾家人隔绝在了外面。
为了掩人耳目,今日出宫的马车并不宽敞,内里也朴实无华,两人坐在里头,膝盖之间只余一拳的距离,顾瑾怕颠簸中碰着了皇帝,一直都在努力的往角落里缩,连裙摆都被她牢牢压住。
然而她人虽没碰着,女儿家那股清淡的体香却在狭小的车厢内荡漾,萦绕在鼻间经久不散,原本闭目养神的皇帝渐渐睁眼,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看着那时刻注意着二人膝间距离的小姑娘,谨慎的小模样倒有几分意趣。
但看着看着,皇帝的眉心又重重一跳,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他对这小姑娘的关注,似乎太多了些。
皇帝敛下复杂难明的心绪,开口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刚刚为何不与你叔父和祖母说几句话?”
顾瑾一惊,这才发现皇帝正盯着自己,她想了想,回道:“臣女瞧见了祖母的眼神,与当年不同,多有亲近之意,但臣女却不想不计前嫌,就这样不往来,也很好。”
“陛下不是也曾教过臣女么,不要耳食目论,轻信他人。祖母以前并不喜欢我,如今骤然变了态度,比起信她幡然醒悟,想要重修祖孙情分,我更觉她是在我身上有利可图。”
今时今日,在面对这份血脉亲缘之时,顾瑾已然足够冷静,也不愿受其裹挟,她真正该报答的,是太后和皇帝,而非顾家人。
皇帝却道:“你不喜欢,不相信,但并不妨碍加以利用。”
“顾丛頫是没什么能耐的,却还有个好儿子,与你那云家的表兄是同榜进士,品性也算中正,待他袭爵后,或许有望光复侯府门楣,若能与顾家修睦,趁着未起势前帮扶一把,日后你那袭爵的兄长也会记着你的恩情,不会慢待你。”
“稍加施恩,就能为之所用,这很划算。恩怨,往往远没有眼前的利益重要。”
年少时也曾快意恩仇的帝王,如今也将这在数次试错后才懂得的道理,传授给了顾瑾。
待小姑娘出宫嫁人后,宫外还是要有些助力才好。
顾瑾只是笑笑:“臣女有云家的表兄和嫂嫂就够了,无需旁的兄长。”
“再者,得您和太后娘娘护着,臣女又何需去与侯府修睦?”
顾瑾不是不明白皇帝所说的道理,但得人偏爱的孩子,又怎么会畏惧无所依仗呢?
作为长辈,皇帝深觉自己此时应该教导小姑娘不能太过依赖他人的道理,这世上只有自身才是最可靠的。
可对上她澄澈的眉眼,又觉得这样也很好,终归有自己护着,谁又能亏待了她?
……
顾瑾没想到的是,皇帝带她去的会是处决曹氏全族的刑场,他们隐在暗处看着,午时一过,监斩官的令牌落地,刽子手的刀斧就利落的劈断了那一个个脆弱的脖颈,人头滚滚,鲜血横流。
顾瑾头一次见到如此场景,小脸上一片苍白,腿都跟着软了,眼看着就要跌坐在地,皇帝却伸出手稳稳的将她扶住,轻声道:“还要继续看吗?”
来此之前,顾瑾本来也没想看啊!
刚刚没走,是心知阿爹的战死与曹家有关,也动了想要亲眼见证曹家恶有恶报的心,但那血色和人头的冲击力实在太大,顾瑾摇了摇头,刚想说要回去,就没忍住恶心,‘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的动静在这样的场面里并不明显,伴随着场下人的惊呼声,顾瑾哪怕没亲眼见到,也知道是第二批人头落地,只消想想,就胃里翻腾,又吐了出来。
“哎呦!爷,这血腥的场面可不是姑娘家该看的东西,小心回去再梦魇了。”林常青焦急地在旁边直打转:“咱们还是快带着姑娘回吧。”
皇帝也没料到顾瑾的反应会如此大,他蹙眉看着蹲在地上吐了个昏天黑地的小姑娘,手掌在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抚上了小姑娘的背脊,力道轻柔的安抚着,直到顾瑾吐够了,闪着泪花抬起头,可怜兮兮的叫了声陛下,皇帝便再难掩饰担忧,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朝着马车而去。
顾瑾被吓了一跳,自大些后,除了险些被恒王轻薄那次,她就不曾再被男子近过身,哪怕是幼时常抱起自己的皇帝,这大庭广众之下过于亲近的姿态,叫她惊惶又无所适从,她缩着手指,害怕摔下去,却也不敢拽住皇帝的衣袍,身躯僵硬,小心翼翼地道:“您先放我下来吧,臣女……我没事的,能自己走过去,刚吐完,身上有些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