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隆五年五月初五,端午节。
郑城隐学书院。
在这个纪念先知的日子里,更坏的情况出现了。
事情还要从清晨说起。
太阳还没出来,蒙蒙亮的淮河桥上便人满为患。
隐学书院的莘莘学子已经在此聚集,吟诗以抒发祭奠之情。
“五月五日午,先人吃了土,思其青云志,让人心里堵,唯有空余叹,先人真命苦...”
呃~
这诗满是调侃之意,在如此隆重的祭奠场合,多少有点不正经。
但是,这就是隐学书院一贯的风格。
没办法,有个坏种起了个坏头。
其不但张嘴就是歪诗,还特么装订成册,供学子们学习,这诗风要是能好才怪。
当然,隐学里德智体美劳全都重视,却唯独对儒学,对诗才,弃之若敝!
这就让学子们少走了好多弯路嘛~
直接就从大而广歪进了科学的各种岔路,终身被困其中。
跑题了,话说学子们齐聚于此,自然是有组织有安排的。
纪念先人,多有意义的活动。
既能抒发情感,又能借几首歪诗舒缓院长的事带来的憋屈,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诗念了几首,众人的心情刚有所好转,便有人说道。
“先人命真苦,这句说的好,世风日下,空有其形的人太多,却再也找不出他那样纯粹而崇高的人了。”
“文华兄言之有理,现在这世道,大学问家都是徒有其表,背地里都是男盗女娼,被天下所不耻。”
“我觉得吧,男盗女娼倒还好,最多算是德行有失,可是有的人已经是表面德高望重,背后丧尽天良了。”
“是啊,亏我还那么尊敬他,却不知数百大臣的命都死于他手。”
说到这,祭奠的队伍瞬间变了颜色,全都是一脸悲愤。
本是出来祭奠,顺便散个心,谁想到又有嘴欠的说起这个。
尤其是有先人榜样对比,就让众人心中更不是个滋味。
队伍里的老六见状,当即便开始引导舆论。
“知人知面不知心,连院长都是这个德行,那隐学真的如先生们吹雪的那么好吗?”
“对啊,我总觉得不对劲,所谓隐学,大多都是些炼金之术啊,难道如外界所说,我们以后都要成为方士妖人吗?”
“不会吧,尘王的信誉还是有保障的。”
“嗯嗯,他和王院长不同,收复失地这事做不了假,社稷之功啊!”
“你还在这么想?难道没听说外面的传言吗,四夷入侵就是尘王搞出来的。”
“我也听说了,说是尘王有那样的本事,为何要等生灵涂炭后才出手。”
“这事外面有了解释,说尘王的邪功需要冤魂,人间炼狱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的天,原来外面有这么多传言吗,为何我一点都不知道?”
“笑话,这里是中州,尘王的治下,怎么可能会传这些!”
“不过最近真的很不正常,据说好多工厂都停产了,像是有人在狙击商会。”
“何止是狙击商会,据说陆家在外面已经是人人喊打,臭不可闻呢。”
“握草,我突然想起个事,你们说院长他是不是被冤枉的?”
“嗯?怎么说?”
“就是事情或者是院长做的,但他或许也是身不由己,被人逼着动的手。”
“什么,你是指尘王?不可能吧,毕竟外面那些都是传言。”
“空穴来风必有其因,而且我相信院长的为人。
尘王虽然本事大的没边,但是行事诡谲,人品更是完全不能和院长相比。
而且院长再怎样,也要听尘王的吩咐,或许就是在为尘王背锅呢!”
“我去,还真有这个可能。”
“胡乱猜什么,回去问问就完了呗。”
“对,去找院长,不给个说法,我实在过不了心理这一关。”
“遇事不决总不是个事,这事必须搞清楚,不能再这么吊着。”
“同去,这次咱们就彻底弄清真相,到时候便是冤有头债有主,谁的锅谁担。”
“没错,不管是院长还是尘王,都别想不明不白地糊弄过去…”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端午节从祭奠变成了讨伐。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返回了隐学书院。
而随着进入书院,人潮也越来越多,等到王成道所在的书院小筑时,已经有上千人之数。
此刻的隐学小筑内,王成道正煮着茶,一脸唏嘘地给一旁的幼童讲着端午节。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
盐梅已佐鼎,曲糵且传觞。
事古人留迹,年深缕积长,
当轩知槿茂,向水觉芦香。
亿兆同归寿,群公共保昌。
忠贞如不替,贻厥后昆芳...
这是一首描写端午的诗,意为端午节接近夏天的中间了,白天的时间渐渐变长。
盐和梅已经在鼎里增添味道,美酒也在杯中倾倒。
这是古人就留下的习俗,已经很多年了。
靠着栏杆方知木槿长得茂盛,对着水才发觉芦草很芳香。
天下百姓生活幸福长久,各位大臣共保国家昌盛。
所有人对国家的忠贞如果能始终如一,这种美德也一定会在后世子孙中传扬...”
王成道说完,眼中满是缅怀和希望地看着身边的幼童。
那神情,仿佛如诗中所述,在期待子孙对国忠贞。
其实,他心中所想的也是这个,心中满是寄托。
四年前,初入中州,他成为隐学的院长,也是在端午节,他给学生们解了这首诗。
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眼中满是希望,心中全是寄托。
现如今四年后,他心底的想法没有变,但物是人非,他不可能再向以前那般看着学生们。
不是不想,是没机会。
即使他做了,学生们也会嗤之以鼻。
嘲讽的冷言冷语,亦或悲愤,他实在不想面对。
人活着是需要动力的,四年的坚持,王成道虽然累了,瘦了,又老了,但他精神矍铄。
而现在,没了学生给予的动力,他只能把最后的精力寄托在面前认真听故事的孩子身上。
能多教一人也是好的。
至少他是在实现自己的价值。
又或者,欠的债多了,多到自己都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几百人的性命,都因他一言...而绝!
或许,唯有自渡,方能心安!
又或者,与其说是他的教人,不如说是在赎罪。
幼童没有令他失望,歪着头思考片刻,终是起身,恭敬地行了弟子礼。
“先生,弟子受教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不舒心的声音。
“姓王的老匹夫,你还欠我们一个解释,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