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出了泪。
怎能不笑?
论起孽缘,这么多兄弟,其实是他最早结识的姜云如,也最早对她动了心。
那个时候,偌大的永章,热闹的永章,愣是找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他潦倒孤寂,终日沉默无聊。
所以在京郊遇到一个眉眼娇艳、冲他微笑脸红的女子,他便毫无防备地沦陷了。
他打听了那姑娘的家世,一听是安乡伯府的三房小姐,便觉自己有望配得上,他又与之偶遇了几次,每次都得她温婉相待,姜云如甚至还有一方绢帕落在他这里。
就在他以为她亦对自己有意,想要请旨赐婚的时候,姜云如忽然就与卫晏洵在一起了。
他不甘心,当面找上去质问,拉扯之间,却见卫晏洵瞧见了,卫晏洵便打了他一掌。他身子骨本就不好,因此卧病躺了五年,自那以后,愈发潦倒。
他仍是放不下姜云如,时时刻刻关注着她和卫晏洵,今日姜云如又叫人欺负了,卫晏洵替她出气;今日两人一起去游山玩水了,彼此倾心以待;今日他们大婚了……
他暗中盯着一切,心里的不甘慢慢化作怨恨,怨恨姜云如,更怨恨卫晏洵,怨恨他凭什么抢夺他的所有。
所以,当卫晏洵为了救妻身死积石谷的消息传来后,他突然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
“为了这么个贱人,你后方频频失守,甚至为此丢了性命,还害岳浅灵蒙受不白之冤,落得那样的下场……卫晏洵,你不光得不偿失,身上还累下了业障,即便重来一回,你身上的业障也洗不清!”
卫晏洵额上冒出了青筋,牙关紧咬,双手也微微颤抖。
他对不起过谁,都不曾对不起过姜云如。
哪怕今世前缘不再,他也顾念上辈子的夫妻恩情,对她百般照应,从未冒犯。
可她是怎么回报自己的?
他不求她能随自己而去,可三天……她只坚持了三天就做卫晏琛的妃嫔了?
那不是别的人,那是在她眼前,生生杀死了她的婆母和丈夫的仇人!她怎么做到毫无芥蒂的?
哪怕今世与姜云如无缘,姜云如最终屈就了成王,但她三番几次在他跟前含泪诉说自己的不得已,加上前世他们之间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与纠缠,卫晏洵始终认为,自己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他是唯一一个真心爱护过她,而非只为美色使然的人。
可对比今世成王死后姜云如便与宣王厮混到了一处,前世他一死姜云如便坐到了成王怀中,他与其他两人又有什么分别!
姜云如啊姜云如。
你没有心啊。
缠斗声已经停了,恭王带来的死士已经尽数被歼灭,死到临头,他却还有兴致欣赏卫晏洵的表情,甚至又补了一句。
“你放心,卫晏琛虽心狠手辣,但他也没有得好下场,他这个皇帝,只做了五十三天,就没了。”
卫晏洵回过神。
“淳王得逞了?”
恭王道:“他计划了十年,所有人都被他蒙在了鼓里,父皇的暴毙,是因为一个与宣王相好过的宫女中蛊发狂,始料未及地杀死了父皇,卫晏琛因此把罪名推到了宣王头上,把他也料理,后面,你就知道了。”
后面,在关外杀敌的卫晏洵忽然就被扣上了私通敌国的帽子,与举国为敌。
“卫晏琛当了不足两月的皇帝,就突然四面楚歌,淳王带着赵跃、后夏和南仡的兵马攻占了京城,把卫晏琛勒死在了龙椅上。淳王登基为新帝之后,他始终感怀姜琢君的救命之恩,因此把姜琢君提封为散骑常侍,加封国公之位,把姜云如也纳入了后宫。”
卫晏洵闭眼,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但恭王偏偏不如他的愿。
“淳王登位之后,赤突内乱分裂,已经不敢与大靖生隙,故大宛也献殷勤,把姬岳两位老臣送了回来。岳楼飞知道了女儿死因,闯进金銮殿质问姜琢君,姜云如因向群臣坦白,把岳浅灵送去和亲、砍杀岳浅灵,皆是你卫晏洵的命令,姜家做不得主。然后……”
他歪着头,眼神戏谑,像在逗一只小猫小狗。
“岳楼飞急怒攻心,呕血而死,姬丞英愧对老友,当场触柱身亡。淳王为给天下人交代,把你的尸骸挖了出来,挫骨扬灰,皇家玉牒除名,通敌叛国、徇私枉法、草菅人命、恶贯满盈,这就是大靖史官给你的评语。”
他比谁都知道得多,在冷眼目睹上辈子的一切之后,他算是明白了。
姜云如不但是贱人,还是个祸害。
在谁身边谁倒霉。
所以这辈子,他弄走了卫晏洵,用邵先生控制住宣王的浮沉,又把姜云如送到了成王跟前。
“兵权在手,美人在怀,嫡出皇子,圣宠加身,卫晏洵,如此得天独厚的底蕴你也能一败涂地,你真是可怜啊,可怜!”
卫晏洵吞咽着喉中腥甜,眼底冰寒,似无声地席卷过一场暴风雨。
正是因为太顺,他才会养成一个桀骜不驯无所顾忌的性子,他从未想过父皇会死,也从未觊觎过皇位,即便要定储君,他也相信英明的父皇会做出最合适的决定,他们只要听从就是了。
他遭遇过一些来自手足的暗算,但祯和帝不希望看到手足相残,每每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有次成王害他之事被揭穿,成王跪在御前哭泣悔过,父皇只是将其革职,命闭府思过。他见成王已经受了惩处,又心知父皇夙愿,便没有继续追究。
却是没想到,斩草不除根,他的天真与不争终是害了自己。
“我不想听这些。你只告诉我,京里京外,还有哪些人听命于淳王?”
恭王讥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那么能耐,怎么不自己查啊?”
卫晏洵不跟他废话,五指插入恭王腹腔,将他一根肋骨拧翻了了一圈。
血肉破碎、筋骨翻转、骨刺刺入脏腑的滋味,简直痛不欲生。
恭王嘴硬不下去了,他浑身发汗,酸咸的汗水如小蛇一般流进深深的伤口中,更加重了痛楚。
“你不说,你身上的骨头还多的是,我可以一根一根地拧,只要你受得住。”
废后是在冷宫才诊出身孕的,养胎生子皆在冷宫,但她那时早已疯癫,以致恭王生下来体格便比旁人弱些,重来一世,他避开了瘸腿之祸,可这么多年,他也无法习得一身正经的武艺,练出一副强健的体魄。
浓稠的血从恭王口中涌出来,他虚弱道:“你当我怕吗?”
“那父皇呢?父皇的杀身之祸未解,你也不在乎?”
恭王闭上了眼睛,若不是那拧成一枚结子的眉心,还以为他死了。
“王府书房的屏风夹层里,有一份名单。”
卫晏洵这才收了手,恭王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
几个手下都回来了,连刚刚“被砍死”的两个也麻溜爬了起来,把死伤的黑衣人全部检查了一遍,然后聚到卫晏洵跟前。
卫晏洵擦过佩剑,收入鞘中,对手下道:“把他抬进福音塔,让大夫治伤,守备严密一些。至于恭王府那边,叫替身称病。”
凭卫晏奕还存了一点对父皇的良知,卫晏洵可以饶他不死。左右他已经废了,即便伤愈合到最好,余生也只会病怏怏的,在他的看管之下,一点幺蛾子也别想再闹。
“是!”
卫晏洵吩咐完,嘬了一声哨,马儿飞奔回来,他才欲走,恭王又在身后道:
“卫晏洵,他日事成,我劝你,杀了姬殊白,废了姬家。”
“差点忘了,”卫晏洵转过身来问他,“刺杀姬殊白的也是你的人,你为何要杀他?”
恭王冷笑:“就为前世,是他覆了姬家的江山!”
“狼子野心,断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