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荃晚求生欲突然爆棚,讪笑道:“哎呀,师尊年轻又貌美,全然不见半丝被岁月侵袭的痕迹!我等定然是不能和师尊相比的。”
叶瑾凝:“……呵。”
二人正在鬼蜮的花海里漫步。
阳光透过蓝天洒下,斑驳的光影洒在小苍兰的花瓣上,剔透的水晶。微风吹过,带来花香,沁人心脾。
叶瑾凝很喜欢这种花,一时间心情舒畅,决定饶过他,说道:“说起来,当初成立月影宗,还有我的一份功劳。”
“只是没想到,饥荒年代,为了救万民而生的月影宗竟渐渐腐朽起来,如今竟然让这中土,又重现了一遍当初饿殍遍野的情景。”
成也为其,败也为其。
叶瑾凝的神情虽然是一副淡然的笑意与漫不经心,却透着疲倦与失意。
洛荃晚默默地望着他,忽而有些心疼。
救众生,拯万民。
但是要做到,何其地难。
他就那样一个人,默默地守护着整个世界的安定,从青葱岁月少时的天真恣意,到如今身为正道仙首的沉稳坚定。
在洛荃晚看来,即使他被称为“尊者”,修为一步登天,但也仅仅……只是一个人。
一个虽然腹黑,但是却比谁都善良的人。
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洛荃晚喉咙发涩,被阳光刺得生疼,不由得垂下眼眸,问道:“那……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叶瑾凝又陷入了回忆之中,神情变得罕见地痛苦,心里被刺痛。
“后来……我做了我最后悔的事情。”
洛荃晚觉得更加心疼了,靠近叶瑾凝,伸出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抚着,像是在安慰。
“师尊,不怪你。”
叶瑾凝苦笑了一下,与洛荃晚的目光交汇,说道:“我当时……将净盘灵根天赋斐然的消息,告诉给了城中百姓。”
洛荃晚则平静地说道:“我猜……是因为城中其他百姓想要对净盘一家人不利,对吗?”
“是,”叶瑾凝说道,“因为,那座城中,也爆发了疫病。”
疫病爆发,城中百姓束手无措,本来就困苦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洛荃晚却是心底一凉。
“所以……他们是将矛头指向了净盘?”他问道。
叶瑾凝点了点头,神情低迷:“明明是城中的百姓容不下净盘,将他们赶去了乱葬岗,却在疫病爆发时,怀疑是因他们一家人而起。”
当时的叶瑾凝并没有太多阅历,也没见识过人心的丑恶,并不理解,这究竟是为什么。
为何会如此荒谬,明明净盘没有做错什么。
后来他在这人世间辗转,历遍红尘,才渐渐懂得。
人们的心中是容不下异端的。与他人不同,与大众所认知的事物不同,是要受到排挤与非议的。
“他们一群人涌到乱葬岗附近,想趁机烧死净盘。我阻止了他们,”叶瑾凝道,“在得知我有灵力之后,他们也将我视为了‘仙人’。”
“但是,他们却极力劝我,杀了净盘,认为净盘就是不祥之人。”
“我只好告诉他们,净盘拥有灵根,很有可能未来会成为像我一样的‘仙人’。”
“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提高净盘在百姓心目中的身份。让他不再被人人喊打。”
其实,这样也还有其他的好处。百姓们心中需要希望,也需要“信仰”。这些虚无的东西会作为精神,支撑他们熬过苦难与病痛。
洛荃晚说道:“那……成功了吗?”
“成功了,但……也失败了。”
成功的点在于,百姓们将净盘也视为了精神领袖,甚至对他们二人狂热崇拜。
叶瑾凝稳住了百姓,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控制疫病。
同时,叶瑾凝需要找一个真正懂医术的人来治疗疫病。
“而后,我让净盘留在城中,安抚好百姓,指挥他们控制疫病。”
“那时,我听闻离中土最近的修真门派九苍山,有一位医术极为厉害的长老。我便前往九苍山,希望能说服他来中土帮忙。”
洛荃晚挑了挑眉,问道:“那位长老,难道是谢师叔?”
叶瑾凝道:“……没错,说起来,谢瑾辞那家伙,才算的上是九苍山阅历最深的人。他在这世上存活的岁月,甚至高于我。整个九苍山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从何而来。”
洛荃晚却是接着这个话头反问一句:“那……师尊又是从何而来?”
叶瑾凝忽而噎住,话在喉咙里转了个圈,吐出来的是:“你猜?”
洛荃晚表示自己不想猜,也压根就猜不出来。
一个一个的,都神秘莫测,不知活了多长时间。
……这样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鬼。
闹心。
叶瑾凝还是幽幽地讲述着曾经的故事:“那是我第一次去九苍山,九苍山还刚成立不久,长老们一个个的,都是……热情似火。”
洛荃晚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热情……似火?”
这个形容,还真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叶瑾凝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说道:“你是不知道,我原本幻想中的修真门派是豪华绚丽夺目美丽强大无比的,结果……九苍山完美地颠覆了我的认知。”
“当时,的确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
经过几日风尘仆仆的赶路,叶瑾凝终于到了传说中的九苍山。
峰回路转间,已是豁然开朗。
然而,与想象中巍峨耸立的建筑不同,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茅草屋。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和枯叶。墙壁上的泥巴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竹条和稻草。
叶瑾凝:“……”
啊这。
冷静淡定,叶瑾凝自己安慰自己,师父说过,真正的高人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他心系中土的百姓,连忙走到了茅草屋门口,郑重道:“可有前辈肯出来一叙?”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叶瑾凝打算轻轻敲一下门。
然后,叶瑾凝的手指刚接触到门,那张腐朽不堪的木门就倒了下去。
随着“砰——”地一声,木门四分五裂。
叶瑾凝:“……”
是门动的手,他什么也没干。
一股潮湿和霉味扑面而来。墙壁上的稻草已经发黑,许多地方都出现了霉斑和虫蛀。
一个恍若谪仙一般的男人,抬起目光看向叶瑾凝。
两人的目光交汇,空气中有些许的尴尬。
叶瑾凝指着门:“抱歉,我……”
男子没等叶瑾凝说完,眼睛放光,欣喜若狂地看向叶瑾凝,说道:“这位道友,你是来加入九苍山的吗?”
叶瑾凝反应很快,说道:“抱歉,我不是,我是来求你们帮忙的。”
男人的目光瞬间暗淡下来,神情蔫了下去,语气平淡道:“可是我们只帮自家弟子。”
叶瑾凝:“不是,中土那边情况……”
男人:“我们只帮自家弟子。”
叶瑾凝:“形势非常严重!”
男人:“我们只帮自家弟子。”
叶瑾凝:“贵派应当以天下百姓为主!”
男人:“我们只帮自家弟子。”
叶瑾凝:“……”
叶瑾凝:“好,我加入九苍山,只要你们能来中土那边帮忙。”
男人眼睛一亮:“好嘞!没问题!”
叶瑾凝:“……”
——
洛荃晚的表情瞬间一言难尽。
叶瑾凝居然是这么加入九苍山的,这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在他想象中,叶瑾凝与九苍山的第一任山主在人间萍水相逢,然后一同斩妖除魔,山主对叶瑾凝的才华表示赏识,然后邀请他加入九苍山,再然后叶瑾凝欣然接受。
……当然,想象果然是想象,终究是他错付了。
还有……以前的九苍山,为什么这么穷啊?穷得只能盖的起茅草屋。
叶瑾凝语调凉嗖嗖地说:“你以为九苍山第一任山主写的那一篇‘草房为西风所破歌’,是凭空而生的吗?那是写实!”
好好好,原来九苍山一直这么癫,精神状态如此良好。
洛荃晚只得表示服了服了。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正式成为了九苍山的打工人。”叶瑾凝叹息道,“干着最苦最累的活,领着最微弱的工资,灵石少得可怜。”
说多了都是泪,往事当真是不堪回首。
只怪当初的他太傻太天真。
刚下山的叶瑾凝,当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纯白莲花。
如果换做现在的叶瑾凝,凭借着他八百个心眼,定然会将九苍山的第一任山主坑得连内裤都不剩。
“虽然九苍山很穷,但是他们听闻了中土的事情之后,毅然决然地随我来到了中土。”叶瑾凝说道。
洛荃晚听到这里,有些疑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谢师叔的医术,疫病应当很快会被治愈才对。”
如果真是这样,这是一个好的结局,叶瑾凝提到这一段过往之时也不会如此哀伤。
叶瑾凝眸光一凛,叹道:“所以,是出了意外。”
洛荃晚刚放下去半分的心脏再一度悬了起来。
“你不觉得,这场疫病有些过于奇怪了吗?”
洛荃晚呢喃道:“是啊……”
何止是奇怪,简直就是诡异,中土的四座毫无任何关联、相距数千里的城池,突然爆发出了一模一样的疫病。
如此的突兀,如此地不合常理。
“你可曾听闻过,魔族上古时代弥留下的神器,除去浮生镜之外,还有三样。”
洛荃晚说道:“被世人知晓的,应当只有玄天尺和蚀腐镯,另外一件神器,似乎极其神秘,谁都没有见过。”
“没错。浮生镜在栎槡手里,而玄天尺,应该在魔族那边吧。”叶瑾凝思索道。
洛荃晚冲叶瑾凝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玄天尺在我手里。”
叶瑾凝:“!!!”
叶瑾凝扶额:“我们能活到现在,还真是个奇迹啊。”
“怎么说?”
叶瑾凝无奈道:“神器之间相生相克,互相压制,两神器碰撞一定会产生冲突,甚至很有可能会导致一方神器的破裂,产生的灵力波动足以影响方圆千里。”
“而处于暴风眼中心的我们,一定会被炸得连渣渣都不剩。”
洛荃晚:“!!!”
那,那他们为什么还活着?玄天尺的确是在他身上没错啊。
叶瑾凝低眉思索着,挥了挥手:“罢了,既然我们现在还活着,就说明也没有那么重要。”
洛荃晚心安理得地点了点头,然后像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肃然道:“所以……中土四城的疫病,是因为蚀腐镯?”
其他三样神器灵力盎然,威力巨大,好歹都是比较正派的。
而蚀腐镯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伤人也害己,因此也没什么人会对它趋之若鹜。
“……没错。当时的那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叶瑾凝声音冰冷彻骨:“你知道,蚀腐镯是怎么用的吗?”
洛荃晚轻轻摇了摇头。
“被蚀腐镯感染的人,会作为祭品死掉,献祭给它,从而将力量反馈给它的持有之人。”
洛荃晚心下一寒,忽而心悸:“那岂不是……感染疫病的人死得越多,蚀腐镯的持有者就越强……”
到底是何等丧心病狂,才能做出此等视人命为草芥的事情!
简直比后来炼制变异妖族的栎槡还要变态上几分!
“所以究竟是谁?”洛荃晚沉声问道。
叶瑾凝也是咬牙切齿,带着极致的恨意:“是……一个神秘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当时,他自城外拦住我们三人,与我们三人展开了一场大战,一直持续了五天五夜。”
叶瑾凝闭上眼睛,拳头紧握:“不得不说,他的确很强,再加上蚀腐镯,那时的我修为还没有达到如今的地步,实在是敌不过他。”
“危机关头,是师父接到了我的传讯,赶到了那边,重伤了那人,但还是没能杀了他。”
“从那之后,那个人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也一直一直在找他,但是却毫无讯息。”
洛荃晚却是问了一句:“师祖他究竟是谁?莫不是比师尊还厉害?”
叶瑾凝情绪低落,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师父他的确很厉害,但已寿终正寝,我亲手将他安葬在穹山之上。”
原来如此。
洛荃晚心想,是他想多了。
或许是见过的丑恶太多了,他竟开始用恶意来揣度师祖,怀疑他是不是好人了。
那可是师尊的授业恩师,他有一丝一毫对他的恶念都是亵渎,洛荃晚感觉到有些歉疚。
“那……后来呢?疫病有没有被成功治愈呢?”洛荃晚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既然没有人阻拦,以谢瑾辞的医术,应当会很快治愈。
不……不对。
洛荃晚忽而心头一悸,那净盘又是怎么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