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薛真卿所料,当她与慕容成岭双双出现在紫宸殿的时候,霎时便成为了众人的焦点。
今天白日里太子妃的加封典礼已经礼成,此刻紫宸殿上的这场喜宴更接近于慕容一族的贺喜家宴,贵胄士族、重要臣工纷纷携家眷同往祝贺太子迎娶正妃。
殿上众人一见秦王殿下牵着一个长相秾丽动魄身材窈窕的男子出现在大殿之上的时候,窃窃私语者有之、吃惊怔愣者亦有之。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堂上的太子慕容恒峰和皇上慕容煜。
慕容恒峰讶异须臾之后,瞬间满面笑容;慕容煜则是禁不住频频蹙眉,时不时用眼神剜上薛真卿一刀,若不是碍于今夜太子大婚不得杀戮,他巴不得立即将人拖下去问斩。
颜面,天家除了皇权之外最看重的东西之一,慕容成岭身为皇子亲王任性妄为已是荒唐,那他慕容煜便更不可以不顾场合天子一怒,于是,他只得敛了怒容,频频寄语新人、举杯祝酒,将众人的注意从慕容成岭那边移开。脸上笑逐颜开,心中则对误了次子秦王清名和前程的薛真卿杀机暗伏。
礼成,喜宴开席,太子妃陈允儿被送进东暖阁,太子和皇上慕容煜、丞相陈祁坐于陛阶堂上主席,秦王、裕王、六王爷等大燕皇室血脉入座陛阶下右手首席,其余人等各自按序入座。
席间,有人不停斜眼偷偷打量立于秦王身后的这位面生的随侍,慕容成岭索性命人搬来凳子,拉薛真卿入席同坐。几番推辞不过,站着拉扯反倒更是引人注目,薛真卿无奈只得坐在秦王身边。正好背对陛阶主席,但她可以感受身后不时投来的两道目光——
一道来自慕容恒峰的,充满玩味、意味深长。
一道来自慕容煜的,冷若刀锋,满满的杀意。
同席的夫人们则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被秦王抬举上桌的“大人”,裕王慕容巍屹重重叹气,阴沉着脸兀自灌酒,六王爷慕容烨倒是大方,脸上不改招牌笑容。
薛真卿坐如针毡,来祁阳宫途中担心过的“旧地旧景勾起旧时忆”在这些纵横交错的目光之中丝毫无暇想起。
……
此刻,坐如针毡的还有一人——东暖阁中的太子妃陈允儿。
她的坐如针毡无关不安,而是来自于烦躁和嫉妒。
按着大燕习俗,每日晨昏太医院的女医侍都会给后宫嫔妃请平安脉。当今大燕皇上慕容煜自潜邸至登基之后,后宫始终只有一人,便是先皇后。而自皇后薨逝之后便未再立后,孑然一人。
秦王和裕王亦都尚未婚配,成年后又出宫分府而居,赵璃俐等女医侍请平安脉日日进出的都是东宫。
迄今日为止,太子慕容恒峰没有正式婚配,东宫之中没有嫔妃,不过东宫之中相貌姣好的宫娥倒是被他“祸害”了不少。不过,碍于身份悬殊,太子从没给过任何人名分,也就养在宫中,当个身份特殊级别高些不用干粗活杂活的宫女罢了。
此间诸多宫娥中有一人比较特殊,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
今日的平安脉除了太子妃陈允儿之外便还为怀有身孕的那个宫娥请了。
陈允儿幼时得过一场天花,虽然保住了性命但落下了满脸麻子。家中长辈见其可怜从小溺爱有加,要星星给月亮,连陈祁膝下独子陈洞锐都被再三叮嘱:让她三分。
但外头对陈允儿的态度和家中对她的态度却简直堪称“冰火两重天”。
其父虽然曾经贵为西楚太尉,不过彼时被广元王掣肘,广元王又挟孝钦帝以令天下,陈祁的兵权旁落,太尉之位徒有虚名,是以,诸达官贵人对他陈祁只不过表面客气,私底下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儿,于是豪门的贵女们也毫不顾忌陈允儿的出身,从不掩饰对麻子陈允儿的不待见。
家中的溺爱令陈允儿养成了嚣张跋扈的个性。
外头的孤立奚落则又让陈允儿落下了心病,慢慢生出了性格中阴鸷、善妒的一面。
她初入东宫时得知有这样一位宫娥的存在。虽然知道日后太子难免三宫六院,也知道宫娥身份低微,即使诞下日后的皇长子,太子也会把孩子抱给作为正妃的自己养,且也不会给生母宫娥名分。但她还是妒火中烧,已将怀孕宫娥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生出除之后快的念头。
皇上慕容煜尊重汉人习俗,同意陈允儿入宫时带上了陪嫁丫头贴身伺候。一同入宫的丫头也是个丑姑娘。但胜在从小跟着陈允儿知道她的心思,颇得主子的信任。
东暖阁里,赵璃俐刚替太子妃请完晚间的平安脉退出房间,阁里坐在喜床床沿上的陈允儿遣退了下人,独留娘家带来的丑丫头。
“你看见刚才那个女医侍的脸了吗?”陈允儿掀开红盖头问贴身侍女,“她跪下给我把脉的时候,我在红盖头下的空隙,仔细看了她一会儿,呵,简直是一副狐媚相,我得让太医院给我另外派个医侍来请平安脉。”
贴身侍女又替陈允儿重新盖好红盖头,劝慰道:
“主子刚入宫,还是先静观其变稳妥些。”
“您以前没去宫中给西康郡主做伴读,难怪识不得刚才那个女医侍。奴婢听人说,她是西楚十八公主。当年西楚孝钦帝逃亡蜀郡的时候半道上失散了,这才留在庐阳成了女医侍。”
“她好歹也是个贵女,主子您担心的事儿应该不会发生……”
陈允儿呼啦一下扯下红盖头,嗔怒道:
“她算什么贵女?一个宫女找着机会勾引皇上行苟且之事庶出的贱种。”
闻言,贴身侍女瞬间明白了陈允儿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女医侍赵璃俐会有这般大的敌意,“宫女庶出”这个身份便是陈允儿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东宫里头在她太子正妃之前不就有这么一位嘛?
侍女遂又宽慰道:
“奴婢知道主子担心啥,您才是庐阳真正的贵女,又是太子正妃,那些低贱玩意儿生出的孩子,若是男孩今后还得抱到您跟前养着,得仰您鼻息。”
“您不用受怀孕生产之苦,就能做皇长子的母后,也是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至于那个赵医侍,您更该放宽心,奴婢听说裕王殿下正惦记着她呢,纳入裕王府那是迟早的事儿。”
“当真?”陈允儿问道。
侍女用力点点头,上前帮陈允儿又把红盖头盖好,只听见 红盖头下陈允儿嘟哝了一句:“谁要便宜儿子,我不会自己生吗?”
“主子,时辰不早了,估摸着太子殿下那边快结束了,您缓缓气儿定定神,先别想那些了。”
侍女的话提醒了陈允儿,她让侍女把合卺酒端到床沿不远处的桌上,然后让侍女也退去外间等着太子,自己则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紧紧攥在了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