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从乔洛霖的口中说出要对周长源斩草除根,薛真卿猛然抬头,连忙否决道:
“先不急着要他性命,再等等……现在还是万钧他们掌管医牢,应该不会有差池……”
接着又若有所思般低声说道:
“等我帮周侍郎寻到一处合适阴宅再下手吧……也不罔他把‘薛敬辞’当作兄弟一场……”
换作百里奉公,此刻又该要怒骂薛真卿一句——
“妇人之仁,要整拐咯!!”
而,乔洛霖只是缓缓颔首,有些犹豫又有些松了口气似的,道了声:
“也好……万事小心。”
……
薛真卿在听澜阁的山路上便迫不及待地把赵凌云的书信读完了,又找了处僻静无人之地将书信烧毁。
烧毁前稍感不舍,再次通读了一遍信笺,薛真卿发现,赵凌云的来信里,往昔那般的你侬我侬温言细语越来越少,复国之计、任务布置则谈得越来越多。
“许是大战在即吧,儿女情长总得放一边。”薛真卿这般安慰自己。
慕容成岭今天一早去了南林猎场,猎场离开庐阳有些距离,纵是“抱雪胭脂”这般的千里良驹日夜不歇地赶路,往返也得一日半。
薛真卿今日不用和慕容成岭打时间差赶回王府,秘密约了百里奉公和青玦妈妈去民巷里的密室谈话,顺便也去看看被囚禁多日的丁聪。
有些日子没见丁聪了,素来泥猴似的一个半大少年,多日被拘在暗室里,捂白了不少,还胖了一圈。
“我怎么没发现丁侍卫原来有张娃娃脸啊?”薛真卿打趣道。
不等丁聪有所反应,一旁的百里奉公开了腔:
“这个娃儿不是天生的娃娃脸,是老子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才把他养得这么胖。不信你问他嘛,这段时间他吃了老子好多肘子了。”
薛真卿轻笑:“都记着账,日后去找皇上报销去。”
说着就把百里奉公打发出了密室,掩上门,密室里头只剩下她和丁聪俩人。
这回,丁聪改了策略,他不再和薛真卿横眉竖目地针锋相对,而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劝说薛真卿放了他,更不要对慕容成岭不利。
丁聪“晓之以理”的话无非那么几句,按下不表,谈话里“动之以情”的部分却让薛真卿对慕容成岭的心意窥一斑而见全豹……
丁聪回忆往昔,告诉薛真卿,她刚和慕容成岭以“薛敬辞”的身份一起回到庐阳以后,特别是上元夜灯会之后,慕容成岭跟着了魔一般,竟然微服易容带着自己去了两次南馆,而每次都是以落荒而逃收场。
“南馆是什么地方?”薛真卿不明就里。
丁聪“呔”了一声,回答道:
“也难怪薛姑娘不知道,南馆那里哪儿是正经人的去处啊!我也是去了才知道其中奥妙。”
“‘南馆’的‘南’字其实通‘男’字。顾名思义,那里就是让好龙阳爱娈童的贵人们找乐子,行抱背之欢的地方。”
薛真卿闻言,掩不住惊诧之色,杏目圆睁。
“嘿“,丁聪见到薛真卿大吃一惊的样子,短促地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当时第一次被主子带去南馆的时候,也和薛姑娘现在一样的表情。”
“刚开始我以为主子要去那边微服查案,可查案断案有三法司,当时又天下太平,根本没什么大案需要主子一个堂堂秦王亲自出马。”
“结果,到了南馆,那可是小刀拉屁股给我开了眼了!”
“那些粉雕玉琢的男孩子竟比女子还香软水灵。可当那些男孩子娉娉婷婷地给主子敬酒的时候,主子却连一杯酒都没吃上便一把搁下银两,夺门而逃。”
“第二次光顾南馆的时候,龟公以为主子不喜欢柔媚的,便换了几个俊朗的作陪,结果,主子还是胡乱打发了他们,带着我撒腿就跑。”
“薛姑娘你知道主子这是为什么吗?”
薛真卿听着丁聪的描述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怔愣着给不出反应。
丁聪也不需要薛真卿给出答案,继续自问自答地说道:
“主子为的都是您呐!”
“攻破庐阳翌日,主子从匪兵刀下救下姑娘,奈何公务在身无法带上你。那日公务处理完之后,主子曾回去找过姑娘,可是太常府里已经人去楼空。主子好一通唏嘘。”
“听澜阁里主子见到姑娘的画像,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都是光。”
“洞庭湖冬汛那日,主子第一次见着‘薛敬辞’便心悦得紧。”
“回到庐阳之后的朝夕相处,又经历南疆密林、临安海塘的并肩作战,主子对你越发上心,甚至可以以命换命地去守护你。”
“主子以为自己真有断袖之癖,所以这才跑去南馆证实。”
“结果发现,阴柔的阳刚的他都不爱,男的女的他都不喜,独独心悦你。而又不知你的心意,不敢表露丝毫,他克制得辛苦,我在身边看着也累。”
“后来,薛姑娘在南疆中毒箭,昏迷之时主子发现了你是女儿身,当时他又怕又喜。”
“喜的是自己长久以来默默喜欢的‘薛先生’是位姑娘……可欢喜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惧怕。”
“主子一怕姑娘你伤重难治,二怕姑娘被治欺君之罪。所以,他宁愿被诟病‘断袖’,宁愿彻底断了争储之路也要护姑娘周全。”
“薛姑娘,红尘世间里的‘一眼千年’,我想亦不过如此吧……可你却要毁了他……”
人非草木,薛真卿早在南疆之时已经隐约感到慕容成岭对自己的心意并不简单,只不过一个故意回避、一个努力克制。
今日被丁聪捅破了窗户纸,薛真卿竟感无言以对,
“够了。”她喝止住了丁聪继续往下说。
丁聪见薛真卿的情绪起伏,知道自己的一席话已经触到了她的心上软肉,于是抓紧时机,加快语速继续往下说。
薛真卿此刻羞极生怒,随手抄起桌上抹布堵住了丁聪的嘴,逃也似的出了密室。她开始有些惧怕与丁聪相处,短短几日间,她已被丁聪的话连续两次触及心底防线。
刚出密室跨进堂屋,心绪尚未平复,便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消息,犹如旱天惊雷——
医牢里头的工部侍郎周长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