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大概一公里就是山口,从山口向西,经过土坡两座山坡之间的狭窄谷道,前面就是李庄。距离李庄越来越近,春藤举却越来越担心,越来越绝望,也越来越愤怒。
春藤举已冒险爬过两次坡顶,但放眼之下,只有东南方向处于交火之中,李庄及李庄西侧一片平静,连点光亮都看不到。
若西尾小队还有人在,打了这么久,也该有所动静,从背后偷袭独立营。虽然希望西尾变成懦夫,变成逃兵,带着残余手下,逃出山林,但春藤举觉得这不可能。一则以西尾性格,不会逃跑,二则按栓子性格,肯定往死里打,不会让西尾逃跑。
现在只剩下一个结果,西尾小队已全部玉碎山林,即便有活着的,也成了独立营俘虏。
如果西尾玉碎或者被俘,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但来自十二军司令部的命令,春藤举还是不可违抗。
硬着头皮,继续攻击前进,忽然左侧坡顶,又响起机枪声,手榴弹也如雨般,扔进山谷。冲在前面的鬼子,在手榴弹爆炸的光影中,被炸翻在地。
不能再打下去了!春藤举案子下了决心,以他之性命,来换取手下士兵之性命。
春藤举叫来手下两个中队长:武本三郎和山上俊,两个嘴巴上还毛茸茸的年轻中尉。本不该担任中队长的年龄和资历,但战争让两人提前晋升,成为中队长。
武本三郎和山上俊还摩拳擦掌,以为要发起更猛烈冲锋。春藤举却告诉二人:“停止攻击,各留下一个分队,由我指挥,你们带各自中队,立即撤退,告知井下一郎和渡边,统统撤退!”
武本三郎和山上俊先本能地低头喊哈依。蓦然,两人又明白春藤举意思,不由抬头喊道:“中佐,我们宁愿玉碎,也不撤退!”
春藤举不想再废话,抬手给了两人各一个耳光,并狠狠地骂道:“八嘎!”
骨子里的服从意识,让武本三郎和山上俊立即鞠躬,并大声回答:“哈依!”
春藤举整理军装,手举指挥刀,带着悲愤和悲壮,就要往前冲。
春藤举确实悲愤。夫子山林本就情势复杂,而十二军、师团两级司令部,又不顾夫子山实际情况,胡乱下达命令,而且,这已不是第一次。上次是潞河之战,不仅运输物资非要经过安平,师团长井出铁藏还命令春藤举向山林发起攻击。
错误的地点,加上错误的命令,等于彻底的失败。春藤举不想活了,想战死在山林,但他没有死,军医把它救活过来,却仍在夫子山遭罪。
这次以他春藤举的死,换回手下鬼子性命,让两个中队不至于全部玉碎,也算死得值,死得其所。
武本三郎和山上俊已选出各自小分队,留下陪着春藤举赴死,随后,武本中队之前,山上俊中队在后,准备掉头回去。而山上八路军已经冲了下来,同时响起哒哒——冲锋枪的动静。
此时此刻,春藤举多么希望,是西尾小队从天而降,用它们手中的mp34冲锋枪,打向独立营。但不是,反倒是独立营,手举mp34冲锋枪,打向春藤举手下鬼子。
之所以命令泥蛋把缴获的冲锋枪留下,是栓子多留了一个心眼。鬼子发了疯,八成是判断西尾小队还没全部完蛋,残余的鬼子还会继续战斗,继续里应外合,中间开花。若鬼子听到冲锋枪已为我所用,估计能判断出西尾小队已经完蛋,也就会撤退。
现在栓子知道了,鬼子是为了救西尾,才如此发狂。虽然之前想的有所偏差,但达到了同样的目的,就是把鬼子引进山里。
只是栓子没想到,西尾在鬼子心里这么重要,以至于鬼子几乎全部出动,还险些给独立营造成被动。
栓子来的正是时候,二连就要发起冲锋,栓子挥手叫住,让特战队冲在了前面。鬼子的冲锋枪,就该让鬼子自己尝尝滋味,不用白不用。
十多把冲锋枪,几乎同时向山谷里的鬼子开火。哒哒哒哒——十多条火舌,喷射出密集子弹,打向鬼子,如镰刀割草一般,鬼子纷纷倒地。
山上俊已不准备撤退,命令机枪开火,它要和八路军决斗到底。春藤举再次命令它,立即撤退。随即指挥两个分队鬼子,掩护其它鬼子撤退。
春藤举已做好了玉碎,所以他保持着镇定,但北面传来的亮光,让他欲哭无泪,独立营又抄了它的后路。
看来,栓子要赶尽杀绝了,只是,独立营哪来那么多兵力?春藤举感到了恍惚,难道一团又来增援夫子山?
春藤举不知道,现在也没时间多想,现在为了皇军荣誉(其实是为了他自己脸面,能死的像样些),也要困兽犹斗,打到底。
他命令山上俊和武本三郎火速向东,翻过山坡,突出独立营包围,先撤回封锁线,再撤回县城,同时命令两挺轻机枪封锁山谷,为山上俊和武本三郎争取时间。
栓子已跑到半山坡上,举枪瞄准,啪——拍——连续两枪,干掉两个鬼子机枪手,随即挥手,让二连从坡顶上压过去,不能让鬼子跑掉。
没有了鬼子机枪压制,山谷之中,冲锋枪又在连续开火,用子弹开道。两个分队鬼子被打的抬不起头来,蜷缩在山坡脚下。两个鬼子想起身,扔出准备好的手雷。手臂被打断,手雷掉落在自己身下。轰轰两声沉闷爆炸声,连同伏击鬼子,一起挨了炸。
坡顶上,机枪也打下来,子弹在春藤举身边钻进土里,溅起土块。春藤举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也仍想着为武本三郎和山上俊争取时间。他大声喊道:“请停止射击,我要和你们指挥官谈谈!”
他最后的狡猾没有得逞,机枪手调整角度,又打下子弹。一发子弹正打在春藤举右臂,春藤举手中指挥刀掉在了地上。泥蛋带头从坡顶冲下来,手中盒子炮,对着鬼子,打出一个扇面。
泥蛋身后战士像狼一样,压了下来,残余鬼子迅速被刺刀和大刀湮灭。
不让投降,那就等死。春藤举忍着剧痛,等着战士用刺刀,或者用子弹,送它回老家。但战士影影晃晃看到它是指挥官,想抓活的。
只能自杀了,春藤举用左手去拔手枪。枪刚举起来,一名战士举起枪托,砸到了它,随后一脚踩在它的肩膀上,枪口直接戳在它的脑门上。
“连长,逮到一个中佐!”战士大喊。
“六班长,把它绑了!”泥蛋精神振奋,挥动手中盒子炮,又大喊道:“同志们,跟我冲啊,不让一个小鬼子跑掉——”
又两个战士冲上来,按住春藤举,随后拿来绳子,不顾春藤举右胳膊上的伤,绑了起来。
春藤举已忘了疼痛,只有无边无际的羞辱。虽然它已经成为俘虏,但是中佐,是安平县皇军最高指挥官,而对方连长压根不理它,只让手下班长来俘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