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面具人不断溃败,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地面上横七八竖得全是面具人,这副场景莫名让人生寒,场上仅有利刃划过血肉的声音在不断响起。
竹心见场面已经稳定下来,拧着眉头蹲下身来,一手轻轻放在一位面具人脸上,缓缓把面具拉了下去。
“!!!”
竹心见到面具下的情况,心神一颤。
“这…这是…活死人!?”
面具下的脸庞白得渗人,像是在水中泡了数日,显得有些浮肿。
惨白的脸皮下,无数点点黑色小虫似的东西不停蠕动着。
竹心没见过这个人,但他确信,这人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此时,半空中的战斗也已经落下帷幕。
蚩梦气喘吁吁,而芜凉王也没那么好过,他身上的衣袍已经破烂不堪,透过破裂的衣袍,和面具人一样的惨白色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这就不行了?蚩梦?接着来啊!”芜凉王俯视着下方狼狈的蚩梦,嘲笑道。
蚩梦一言不发,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直,静静看着芜凉王。
“凉王…为什么?”
“为什么我们非要站在对立面,你应该知道,我对[凉王]这个地位,毫无兴趣。”
“我喜欢边疆大漠的单纯,而不是金碧辉煌的宫城。”
芜凉王闻言,平静下来。
“我知道…”
“蚩梦,我知道。”
“但世人,不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会奉你为王,在我的寿命到头之后,在我离开之后。”
“我需要去打破这些,我需要,芜凉是姓柳的!我这一生,手下淋漓的赤红早已遍布脚下所有的路,我不在乎最后这一点,蚩梦。”
“你知道吗,自己选定的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你曾经选择过,那么,便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芜凉王的声音极其沧桑,仿佛大漠尽头的风,古老而干燥。
“蚩梦,退下吧,凭你一个人,可还奈何不了我。”
蚩梦知道自己不是芜凉王的对手,可他也不想后退,将军,从来都是顶在最前方的!
竹心将面具重新戴回原处,遮挡了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
他想起一路上见到的那些民众,拖家带口地前往凉城,可他们不曾想到,凉城已经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死城。仿若一棵老树,从它的最根部开始腐烂,溃败。
“竹心?”
笠画见竹心脸色很是难看,不由开口喊道。
“有一点小情况,这些面具人…”
竹心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他有些不想告诉笠画,总觉得这些事情不应让笠画了解,但他又怕日后笠画独自遇到这种事情。
矛盾,纠结,一时间竹心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竹心开始事事考虑到笠画。
“…他们不是活人。”
竹心斟酌了下,还是说了出口,他不觉得笠画承受能力会这么差。
笠画闻言一怔,不是活人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些面具人本来就是死人?”
“我们一直在和这些已经死了不知多久的人在厮杀?”
笠画三连追问,竹心点了三下额头。
笠画脸上只是僵硬了一瞬,便很快调整过来,芜凉王,死了一次的人还要让他们再死一次吗?这些不是你的子民吗?
她心中满是愤懑,恨不得把芜凉王千刀万剐。她虽不是什么大善人,但这般丧尽天良草菅人命的王,笠画只替他的子民感到不值得。
竹心抬头望向空中的芜凉王,低头向笠画嘱咐道:“如今地面局势已然明朗,你和柳溪瀚先把那包庆子拿下,好好盘问一番,我要尽快恢复灵力,我感觉,芜凉王和[天下枯]极大可能有关联。”
笠画点了点头,示意竹心放心。
竹心身影消失在地面的战场上,笠画则是跑到柳溪瀚身边,向她转述了竹心的话。
柳溪瀚看向包庆子,他乃文官,武艺不精,此刻正躲在他召集来的人马中心,佝偻的身体不断颤抖着。
柳溪瀚随手从地面捡起一把长枪,长枪的红缨此刻粘成一团,沉甸甸地垂向地下。
她的目光穿过层层人墙,和包庆子略显浑浊的老眼对视在一起。
包庆子带的人虽多,但大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角色,像是来充人数的。
笠画上前拍了拍柳溪瀚的肩膀,眼里有些担忧,毕竟包庆子也算是柳溪瀚的半个亲人了,如今要她下定决心,笠画觉得可能还有些困难。
“我去吧?你拦下他身边的人便好。”
柳溪瀚闻言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坚定:“不!我亲自抓他!”
“既然此刻已经站在对立面,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了,他爱护的是芜凉王,不是我。”
说罢,柳溪瀚率先上前,一枪将前排的杂兵尽数扫飞。
笠画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帮助柳溪瀚处理着周围。
柳溪瀚宛如一柄利剑,直指包庆子。
包庆子看着眼前风姿飒爽的柳溪瀚,眼底满是欣慰。
他是凉王的人,凉王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这是忠义。
可看着曾经爱耍小性子的姑娘长大成为拥有帝王之资的英杰,这是一个老人的成就。
他始终相信,芜凉在柳溪瀚的领导下会走得更远,爬的更高。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肃内攘外。凉王没有机会,他更没有机会。凉王这最后一手,下给天下!
刷!
森寒的枪尖在距离包庆子眉心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了下来。
柳溪瀚目光通红,直直看着包庆子。
包庆子笑着开口,颤抖的身子平静下来,道:“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柳溪瀚美眸轻颤,开口道:“你与父皇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包庆子微微抬头,似在回想着什么。
“大抵一年前吧”
柳溪瀚闻言一怔,一年前?她记得那时候也是父皇让她外出游历的时候,她兜兜转转溜到沙土城,建了欢娱楼。
“为何这样做?”
“你以后会明白的,现在,不必多问。”
“还有谁参与进来了?”
“没了,不如说就剩我与凉王了。”
“你们可曾和[天下枯]有染?”
“…有啊,[天下枯],本就是凉王一脉的传承…”
柳溪瀚闻言脸上浮现惊讶之色,[天下枯]是凉王传承?自己为何从没听过?
“[天下枯]一直是芜凉皇室掌管大权的根基,不然你以为,为何民众都会如信奉神明一样信奉着代代凉王?”
“[天下枯]乃天下独一无二的邪术,当年要不是皇室有人叛乱将此术传到江湖,芜凉也不会选择自断手脚,传到江湖,那便是全天下的仇敌。芜凉受不起,只得与浮云一同,灭杀了那逃到江湖的皇室叛徒,并将此事隐藏起来。”
“从此凉王便没再用过[天下枯],其实凉王从来没有用此术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此术只是压箱底的手段。”
柳溪瀚又问道:“那为何我从来没有听父皇说过此事?为何我不会[天下枯]?”
包庆子笑了,轻声道:“溪瀚,你以为你小时候在寒潭之下受的苦,仅仅是为了让你能够锻骨这一个用处吗?你以为你灵气里的毒效,真得是泡泡寒潭水便能拥有的吗?”
柳溪瀚隐隐想到了什么,她想起父皇在她幼时的严厉要求,她想起有次在寒潭底下昏迷过去。
“此术唯一要求,体内必须流淌着寒天水精,经脉历经寒潭水侵染洗刷数万次,才能留下一滴寒天水精。你应该是[天下枯]最后的传人了…”
柳溪瀚问道:“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父皇,已经将寒潭销毁了…他说过,这般邪术不应再留在世上,也许他有私心吧,谁知道呢…”
“其实,凉王也说过,[天下枯]并不一定就是邪术,术无正邪,人分善恶,溪瀚,别排斥它,它会成为你最大的助力…”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再见,溪瀚…”
柳溪瀚一怔,什么意思?
“凉王!老臣先走一步!”
包庆子一声大喊,不待柳溪瀚有所反应,他的头颅猛然撞向枪尖。
在柳溪瀚睁大的瞳孔中,锋锐的枪尖带着殷红的枪缨,贯穿了包庆子的眉心。
“不!”柳溪瀚大喊一声,她没想让包庆子死,她只是想要个答案。
空中的凉王听闻包庆子的喊声,轻轻开口:“庆叔,好走…”
他的视线在下方掠过,发现竹心没了身影,他和竹心第一次交手,便知道他是青山坊新的坊主。
他和前代坊主也曾经交手过,为了[天下枯]一事,术无对错,人分善恶,是他讲与他的。
“青山坊主吗…溪瀚倒是交了个好朋友。”
“时间差不多了…他应该也恢复不少了…呢么,该开始了,让天下知道,芜凉,要换天了…”
呼…呼!
凉王身上猛然散发出撼天的灵气,那股黑紫色灵气逐渐凝实,仿佛跃动的黑色火焰,直冲云霄!
(浮云,云城)
任剑猛然从王座上站起,目光直直盯着天边燃烧的黑色焰火,久久无言。
“芜凉…换天了吗…”
“你既然决定赴死,想必[天下枯]应该彻底绝后了吧…”
可惜,任剑并不知道,他仇恨已久的邪术,他身边的国师也会…
(沙土城)
国师大大咧咧坐在浮云驻城府的屋顶上,他猛然感觉天边有股熟悉的气息,他抬眼望去,看到天边穿破苍穹的黑紫色焰火。
“这是…同样功法的气息?这国师和芜凉还有关系?呵呵,倒是有趣。”
“看来以后得多注意点,别在那老头身边露出马脚。”
“这身份真麻烦,赶紧找个机会死了算了…”
…
凉城,黑紫色的火焰铺天盖地,以凉王为中心,笼罩了城池的整片天空。
竹心的身影一瞬间出现在笠画身旁,将她拉向身后,脸色严肃。
蚩梦在凉王爆发时便抽身而退,他还没傻到冲上去送死,他是不怕死,但不代表非要死啊。
众人皆是向竹心聚集过来,笠画看着黑紫色的火焰,那股气息让她厌恶,她再熟悉不过了。
在那瓢泼大雨下,这股气息简直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
下一瞬,凉王指尖猛然散发出无数黑色丝线,精确地扎在每一个面具人身上,不管是站着的亦或是倒地的,通通无法幸免。
竹心与笠画皆是脸色难看,这一幕他们再熟悉不过,是[天下枯]吸食他人一切的媒介。
果不其然,那些面具人在被丝线接触的瞬间,便被抽空了所有血肉,成为了一张干皮。
而空中的凉王,气势步步攀升,汹涌的焰火仿佛能够将世间一切灼烧殆尽。
“凉王!”笠画大喊一声,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可曾去过浮云青山镇?”
凉王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大笑着开口:“青山镇我倒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凉城,将是你们最后的埋骨之地!”
这一刻,竹心才知道那些面具人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是被[天下枯]寄生的味道。
“来吧!让我看看,你们还有些什么本事!”
凉王立在空中,漆黑的双眸与下方众人遥遥相望,这一刻,他宛如准备毁天灭地的恶龙,与正义的侠客们对峙。
火焰,烧得更旺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