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牛被带回了燔阳城里。
他几次要求离队,都被拒绝了,带队军官说道:“你小子傻啊,跟着我们升官发财,不比当个牙行的穷伙计强?再说了,回到城里,给你赏钱。”
“长官,我不要赏钱,让我回家就行。”
“不行,朱参军有命令,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就算当兵吃粮了,穿上‘二尺半’,威风又好看,以后跟着队伍,好好干,不许偷奸耍滑。”
憨牛心里暗暗叫苦。
他不愿意当兵,可是又没办法。路上想逃走,却没找到机会。
回到城里,天明之后,有人给了憨牛一身土黄色军装,带到镇守使署里,做了衙署守卫排的一名士兵。他的上司班长,正是那个疤瘌眼。
憨牛心里这个腻歪。
时下有句民间俗话,叫做“好铁不打钉,好人不当兵”,当了兵,就不是好人了。这是因为一般军阀部队全都是扰民害民之辈,鱼肉百姓,横行霸道。
他心里打定主意:逃。
找个机会,逃出去。
疤瘌眼对他说:“上司说了,让你学学当兵的规矩,把老百姓身上那股子邪气杀一杀,我告诉你,在老子面前,多歪愣的人,三天半准治过来,你给我乖乖的,好好听话。”
憨牛心里骂,“你奶奶的,跟着你学,才会学一身邪气,王八蛋。”
下午的时候,疤瘌眼拿来一堆脏衣服,扔到憨牛面前,“侯大壮,给我洗干净了。”
憨牛一看,衣服里还有内裤、袜子,心里老大不乐意,说道:“班长,我不会洗衣服。”
疤瘌眼抬起腿了,“咣”就踢了他一脚,骂道:“不长眼的东西,老子的话就是命令,别说让你洗,就是让你吃下去,也不许有二话,想挨打就说话,老子管你够。来呀,给这个新来的雏儿,松松皮骨。”
过来两个兵痞,不由分说,照着憨牛一顿拳打脚踢。
“叮叮咣,”
几拳几脚,将他捧得瘫在地上。
憨牛知道,自己若是反抗,只能会被揍得更狠,因此抱着脑袋,任由他们乱打,挨了一二十拳脚,疤瘌眼才命令停手。
“记着,长官的话,不许违抗,今天算是挠挠皮,以后再不长进,看不把你骨头拆了。”
憨牛心里早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够。
挨完了打,还得端起大木盆,去给疤瘌眼洗衣服。
在后院的井台旁,憨牛气哼哼地提水洗衣,嘴里小声嘟囔,“你奶奶个头,等你们落到老子手里,一个个都搓秃噜皮。”
“嘿嘿,”
旁边有人笑。
扭头看,原来是个穿粗布短衣的杂役,也端着个大木盆,来到井台边洗涤。他向憨牛打招呼,“老弟,辛苦。”
“唉,心不苦,命苦。”
“这年月,饿不死就是有福呀。”那杂役嘴勤,一边干活,一边和憨牛唠嗑,两个人都算是署衙里的下等人,倒是很有共同语言。憨牛了解到,此人名叫涂二羊,也是刚来到署里干杂役的。
“我是个孤儿,被人用两头羊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因此取名涂二羊,跟着马戏团跑江湖,后来班子散了,便成了乞丐,绕街要饭,现在混在署衙里干杂工,凑合着活命,也就行了。”
憨牛叹了口气,“说起来,我比你还算幸运,在牙行里当个伙计,每个月三块银元,本来好好的,可惜遇到了打仗,被抓进队伍里,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
涂二羊安慰他,“熬着吧,会有机会的。”
两个人颇为同病相怜之意,聊得甚是融洽。
那疤瘌眼是个黑心肠的家伙,一点好心眼都没有,他使唤憨牛洗衣扫地,稍不如意便连打带骂,憨牛咬牙忍着,不作声。心里的逃跑之志,更加坚定。
第二天的晚上,憨牛找到了一个机会。
这天疤瘌眼出门办事了,没在跟前。憨牛睡到半夜的时候,借口上厕所,溜出了营房。
夜色已深,镇守使署里,一片安静。远远望去,角楼的顶上,有哨兵的身影在晃动。
憨牛朝四周打量一番,贴着墙根,朝西北角的方向走去,这是他白天看好的,那里的墙比较矮,而且旁边比较清静,可以逾墙而出。
蹑手蹑脚,一路前行。
走过一道月亮门,借着花坛掩护,憨牛走到一处带回廊的高房附近。忽然——
他发现了异样。
就在前面的回廊处,有个影子一闪。
这影子行动迅速,一闪而逝,但憨牛眼尖,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人!
月光下,那人缩身在一根粗大的廊柱下。
憨牛心里咚咚直跳,他并不象铁猴那样,有“夜里行事”的经历,慌乱之下,脚下一乱,绊倒了一个路旁的花盆。
“叭啦,”
发出响声。
憨牛心里更慌,他不知道那个人影到底是什么人,是小偷,还是署里的暗哨?
下意识之下,他转身就跑。
这一跑,就顾不得隐蔽了,发出了“噼叭”的脚步声,这时,那个黑影,猛地从廊柱后面窜出来,脚步飞快,手臂一扬,甩出一条绳索。
那绳索势如矫龙,前端有钩,一下套在憨牛的腰上。
憨牛力气大,往前一冲,反而把那个黑影带得一个趔趄,扑上来。两个人撞到了一起,叽里骨碌,全都摔倒在地。憨牛一伸手,抓住那人的膀臂,便往身下压。
“大壮,别乱动,是我。”
那黑影凑到憨牛耳边,小声说。
“啊?”
憨牛一愣。
他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是涂二羊。
原来是他!
憨牛松开手。他心里的紧张,并未缓解,这个涂二羊,到底在做什么?他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和自己一样, 要想逃跑吗?
不对啊,他是个杂役,是允许出去的。根本用不着逃跑。
怎么回事?
憨牛闹不明白。
涂二羊身子一卷,爬起来,一拉憨牛,示意:跟我来。
憨牛来不及多想,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轻手轻脚,来到一处花坛后面,蹲下身子。
“大壮,你想干吗?”涂二羊压低声音,说道:“是不是想逃出去?”
“是。”
“我告诉你,这不行,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