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音瞪着眼睛,直盯着米万油那张枯瘦的长脸。
心里很想上前一脚踢他个仰八叉。
事情明摆着,当初,就是他米万油,跟自己称兄道弟,亲热得不得了,拍着胸脯保证,如果能够救出李先生,那绝对亏待不了,要钱有钱,要官有官……现在,事情办成了,这些话都成了放屁?王八蛋,官府的人,都他奶奶的这个德性,说起来,比起江湖上的盗匪,更加恶劣。
“呵呵,”
米万油淡淡一笑,用手示意,让曲无音坐下来,然后慢悠悠地说道:“老弟,有件事,你没搞明白呀。”
“什么意思?”
“李先生确实是你们救出来的,这个,我知道,陶镇守使自然也知道,大家心知肚明,可是我问你一句话,现在陶镇守使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事,你说,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
“老弟,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他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李先生在他这儿出了事,而且,他自己统率大兵,并没有把人给救出来,而是让一帮江湖人物,把人给救了,这件事,对他来说,脸上无光,落人笑柄。堂堂一个方面大员,位高权重,竟然如此丢脸,你想,他会愿意让别人知悉详情吗?”
“可是……”
“没有可是,”米万油摆摆手,“老弟,你不太懂官场上的规矩,一将成名万骨朽,做大将者,攻城掠地,开疆破土,世人记住的只是将军的荣耀,谁会细数沙场上毙命的士兵?”
“米先生,你讲这些大道理,对我没用,我手下那些人为救李先生流了血,拼了命,这事就在这儿摆着,反正不能就此罢休。”
“你别急嘛,陶镇守使不是昏庸之人,待我找机会,慢慢提话引话,赏赐,总是少不了的,但是我告诉你,你也转告你手下那些江湖豪客,千万不要闹,不要乱来,要是惹得陶镇守使动怒,那事情可就不好圆转了。”
曲无音:“……”
说不出话来,鼻子里重重呼气。
这叫个什么事。官府敢情比江湖上的黑道,还黑得多。
他奶奶的。
他觉得简单没话好讲,便辞别了米万油,走出来。
到了大街上,看见了正抄着袖子躲在墙角的牛耕田。
曲无音把一腔烦恼,全都暂时压下来,做出一副轻松愉快的表情,说道:“老牛,找个酒馆,喝两杯。”
两个人走过一条街巷,在一间酒馆里要了两壶烧酒,面对面坐下来。
“曲先生,事情到底怎么说的?”
“没问题,”曲无音微微一笑,“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有什么话,冲我说就是,姓曲的一言九鼎,绝无二话。”
“你别绕弯子,直接说,衙门里到底给多少赏钱?姓牛的是粗人,也不指望捞个官做,他们论功行赏,把白花花的大洋钱拿出来,我就感恩戴德,山呼万岁。”
“你不要猴急,米先生正在办,至于到底多少,也得容个时候。衙门里办事,得一步步来,跟官家打交道,和咱们跑江湖不一样。打个比方说,你杀人放火犯了事,让人给抓起来关进大牢,也得一问三审,秋后问斩,没有当天就砍脑袋的。”
牛耕田翻了翻眼皮。
曲无音盯着他的脸,有些狐疑。
“老牛,你是不是要冒什么坏水?”
“嘿嘿,我给陶镇守使,布了三线阴火(黑话,意指三个阴损招数)。”
曲无音一听就急了,把酒盅往桌上一墩,“你想干吗?跟镇守使对花枪,不要命了?你小子有多大本事,斗得过官家?”
“我斗不过,但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曲先生,我给你讲一个事儿。”
“什么?”
“据兄弟放线察知,陶大眼包养了一个外室,金屋藏娇,就在东市街六甲胡同,盖了一幢二层绣楼,那外室名叫云秋娥,绰号叫赛西施,长得那叫一个漂亮,啧啧,走一步,扭三扭,浑身的骚劲,让你瞅一眼,骨头都酥了……”
“老牛,我原先以为,你是个财迷,没想到,你还是个色鬼。怎么着,镇守使的外室,你还想靠一膀子?”
“嘿嘿,牛某人爱财不爱色,赛西施再漂亮,入不了我的法眼,不过,我把赛西施调理调理,给陶大眼上点眼药,那是手拿把掐,不在话下。明打明撞,咱们不是官家对手,至于耍黑刀,放黑箭,他陶大眼也不一定防得住,江湖上讲究恩怨分明,他不仁,就容得我不义……”
“绝对不行!”曲无音沉下脸,认真说道:“老牛,我不许你这么做,俗话说,千里卖命只为财,白花花的大洋钱,我一定捧到你面前,耍黑刀放黑箭,一律不准,那三线阴火,一条也不许乱动,不许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牛耕田翻翻眼皮,“曲先生,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这不是胆子的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好吧好吧。说实在话,我们弟兄几个,是照着您的面子,才给官府卖命。”
……
从酒馆里出来,和曲无音分手,牛耕田有了几分醉意,晃晃悠悠,走向东市街的方向。
他碰到了于腾海。
“师兄,”于腾海凑上来,小声说道:“有人在等你。”
“谁?”
“这人叫侯长福,外号铁猴,从前是个爬梁子的,如今在牙行里当个伙计。他要跟咱们做生意。”
“生意?”
“对,要买咱们那三线阴火。”
牛耕田晃晃大脑袋,“他一个牙行的伙计,做这笔生意是什么用意?”
“这小子,就是当个掮客,替别人来进货,他从中间赚个跑腿费。那方面的买家是谁,他不肯说,只不过,这回出的寸头不薄,肯出十块银洋。”
牛耕田是个财迷,一听“十块银洋”便上了头,眼睛放出光亮来,一拍大腿。
“他奶奶的,卖!这年头,有奶便是娘,咱哥们就是跟钱没仇怨,那三线阴火,曲先生不让动,不卖也是白瞎了,这笔生意,咱们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