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陆先生此刻早已失魂落魄,我也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杨娃子的。
日本人的飞机,又是炸又是打机关枪,死伤了不少老百姓,毕竟那么多人围在一起,就算是天上掉下一个羊屎蛋的都能砸到人,何况是那么多炸弹。那一片地方哭喊声不断,没有损失的人疯狂地逃离现场,家里有人伤亡的,也跟我们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那些当兵的重新排起队伍,一部分人去帮忙抢救受伤的老百姓。
一个小个子军官冲着我们大喊:“你们两个瓜皮,愣着做啥子?等着你们家人被野狗吃了吗?”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口音,圆溜溜,说的非常快,又让人感觉他有些不耐烦。
之所以知道他是军官,因为俺爷之前说过,军官腰里面都是挎着小枪的,这个人就挂着一把盒子枪。
陆先生缓过神了,哭喊着奔向他老婆孩子的尸体。
我们又在十几米外的地方找到了他老婆的下半身,小儿子彻底找不到了,那个军官说,孩子可能被炸碎了,那就别找了,先把这娘俩给埋了吧。
尸体已经被冻得邦邦硬,血腥的气味也被冻住了,只有雪地上留着的一摊摊血迹证明着刚才的惨剧是确实发生过的。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死人,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凄惨的死相,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昨天我还说,这打仗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今天就被啪啪打脸,我赖以谋生的平板车没了,我找媳妇的道路,再次坎坷起来。我现在可不想再走街串巷唱莲花落,或者是摆摊卖艺,按照俺爷说的,那终究不是一条正路。
当兵的借给了我们两把铁锹,在一个炮弹坑里掩埋了陆先生的妻儿。埋上了土,坟包比周围的田地高不了多少,没有花圈,也没有草纸,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掏出棉袄里面的三块大洋,想着要不要还给人家,本来咱也没把人送到徐州,而且人家现在已经这么可怜了,这个钱我挣的不安心。最终一咬牙,干脆把钱递给他说:活没干完,钱还给你吧!
陆先生呆坐在地上,没有接钱,冷不丁的来了一句:“我要去当兵!我要找小鬼子偿命!”
我傻不拉几的问:“那你知道是谁炸的吗?你能找到他人吗?”
他恶狠狠的说:“找不到他本人,总能找到他同类吧!反正都是畜牲,杀谁都一样!”
我真有点瞧不起他,就他那小身板,走路都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还想杀人?简直痴人说梦!我练武这么多年,都没说敢把人打死。
他愣愣的站起身,对身旁的军官说:“长官,给把枪吧!我要去当兵打仗!我不能窝窝囊囊的活着了。”
那个四川军官摊着手说:“当兵可以,多余的枪没有,不过没得关系,跟我走,我们有人死嘞话,他嘞枪就归你了!”
我还傻不拉几的问:“你真的不去徐州了?那钱我可不退你了!我得买一辆新板车。”
陆先生回头酸不拉几的说:“去吧,回去继续窝窝囊囊地当个亡国奴吧!”
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说我是土匪羔子,另外就是最恨别人说我窝囊,以前在家里跟别人打架,如果打输了,俺爷就会骂我窝囊,让我必须打回来。
那个四川军官也斜着眼睛说:“真是扯卵蛋呢!你的破板车是日本人炸的,有能耐的话,找日本人赔钱去!白长这么大个子,瓜怂!”
最后一个词,我听懂了,他这是骂我软蛋,于是我又多了一个忌讳的词语。
我把三个大洋往地上一摔,尖着嗓子说:“你们俩瞧不起谁呢?给我一把刀,我砍几个鬼子给你们看看!”
那四川军官立刻兴奋起来:“刀子有的是!”
他解下身上的砍刀递给我,我用手一掂,轻飘飘的,随手丢给他:“这薄刀片子,杀个鸡都费劲,有没有重点的?”
他又斜眼对我说:“你娃是孙猴子吗?要不要老子给你整一根金箍棒?”
我又弯腰把大洋挨个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泥,自言自语的说:“没有趁手的家伙,当个屁的兵?还是回家拉车吧!”
那个军官急了,过来想搂我的肩膀,结果够不着,就改拍我的胳膊哄我说:“我们师长那里有一把宽背大刀,只要你娃耍得动,就去找他要!”
我把大洋重新揣回棉袄里面的兜里,瞪着他说:“可不带哄人的!”
他伸出小拇指对我说:“儿豁!”
我问:啥意思?
他说:骗人是儿子的!
那就行。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当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