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蕤没帮着丁哲伟说话,今天小丁有点冒昧了。
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南锣鼓巷接她去上夜大,还跟街坊邻居聊天,有点变相证明,他在跟常蕤谈对象。
“达叔,晚上路滑,麻烦你蹬三轮送我姐去夜大,晚上再把她送回来。”
“得嘞,没问题,小爷们。”
一旁看热闹的达叔,乐呵呵答应了一声,回家推三轮车去了。
常威把常蕤的自行车也一起推进院里,随后关上门,一点没关照丁哲伟难看的脸色。
花姨看到气鼓鼓的小鱼,还有一脸阴沉的常威。
“父女俩咋地了这是?”
小鱼最喜欢奶奶说她跟爸爸是父女俩,一听这话就笑了。
“奶奶,刚才门口有个叔叔要送姑姑去夜大,爸爸不高兴,说他耍心眼,不老实,不踏实。”
花姨给小鱼挑了能吃的菜,剩下的倒常威碗里。
“嗨,我以为什么事儿呢?大儿子,你姐跟小丁接触也有两个多月了,人家送你姐去夜大,你生哪门子气?”
“奶奶,凡是爸爸不同意的,就不能做,不然的话就......就可怜了。”
“你爸那么厉害呢,没事,你姑姑处对象呢,明年你要叫小丁姑父了。”
小鱼看着常威,“爸爸,小丁要成为姑父了吗?姑姑要嫁给他吗?”
“这孩子,小丁是我叫的,你要叫丁叔叔。”
花姨宠溺摸了摸小鱼的头,拿了肉干撕成丝放小鱼碗里。
“爸爸你吃,奶奶撕的肉干可好吃了。”
小鱼今天格外护着爸爸,她觉得今天那些人让爸爸生气了,生了气就要多吃好吃的,才能心情好。
这是陈琅姑姑说的。
“这孩子~!”花姨搂着小鱼亲了好几口。
晚上家庭会议,请来干爹王大爷,小鱼也学着爸爸扳起小脸,坐在桌子边开会。
王大爷不接常威的卷烟,用烟袋锅舀着烟丝,这是常威特意让盖老大弄的烟袋锅,紫铜烟锅烟嘴,十三节楠竹杆。
花姨捡了资料上挑着说了一会儿,“王大哥,你觉得小丁怎么样?”
王大爷吧嗒了一口烟,“按说这家人情况挺好,父母都是干部,两个姐姐也是干部,小丁比常蕤大两岁,刚好。”
“小丁还是四九城宣传部的副科级科员,才二十二岁。”
花姨夸了一句,感觉不对味,看了眼常威,自己这儿子二十岁的副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两口子过日子,得互相看对眼,哪有那么多十成十合适的?常威,你觉得你跟陈琳就是最合适的吗?”
“日子像水一样,谁也不知道哪个地方拐弯,哪个地方就流地下去了。行不行,处处看,又不是处了对象就必须嫁给他。”
说到这里,花姨揉搓着常威的耳朵,“其实开始我都没看上你爸,像根木头似的,问他啥也不说,就会傻笑,我还跟太太说,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先生说,常达之这个人眼神正,面相刚毅,是个有承担的男人,将来也是个有责任的父亲。”
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花姨点上后没有抽,看着烟雾在灯光中袅袅升起,青烟笼着灯泡,一切模糊又虚幻。
“结婚后,我才发现常达之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每次上炕都要放个大屁,还不喜欢洗脚,洗脸从来就是抹两把完事,吃饭像猪抢食一样。”
“你爸每天晚上给我倒热水洗脚,等我洗完了,用我的洗脚水再洗一遍,每天早上给我兑温水洗脸,冬天从来不让我洗衣服,说水凉。”
看着常威,缓缓道:“你爸每顿饭都吃的快,就怕我让他多吃几口,你跟常蕤吃不饱。”
“你爸入殓的时候,连件新衣服都没有,五年没做过一件衣服,布都留给咱们娘仨了。”
常威记忆里那个叫常达之的男人,每天被花姨骂完还是嬉皮笑脸,哄媳妇儿、哄女儿,冬天带着常威去滑冰放爬犁,春天带着全家郊游,放风筝。
家里吃鸡就挑鸡头和鸡爪子吃,说是吃鸡冠能当官,吃鸡爪能捞钱,还有吃鱼头是一家之主的特权......
记忆中那个灰扑扑的男人有了色彩,从不跟人争吵,在花姨被板爷儿绕路后,挺身而出拉着人家讲道理,最后被板爷儿踹地上摔一跤,瘸了一个礼拜。
每次给常蕤编辫子前,都要仔细洗手,告诉常威多吃肉才能长力气,因为给家里人订牛奶,抽了半年多碎烟叶子。
每天等姐弟两个放学回来,第一句就是:你今天过得好吗?
(这句出自蔡崇达《草民》,好喜欢里面的曹操背观音,推荐给大家。)
“妈,我爸是个好父亲。”
常威摸着小鱼的脑袋,好像他的父亲也喜欢摸他的脑袋,那时候的常威很反感父亲摸头,这样会长不高。
没想到他现在长这么高!
父亲的大手温度再也感受不到了。
“奶奶,我爸爸也是个好父亲。”小鱼抱着花姨的脖子,给奶奶擦眼泪。
王大爷把烟叶袋子卷在烟杆上,“常威,让小丁来家里吃顿饭,给你妈见见这个人,你妈不会看错人的。”
花姨回屋休息,斜靠着被子开着灯,躺在炕上慢慢抽烟,常威给炕桌上放好烟,泡了一杯胖大海。
小鱼给常威泡了红茶,自己小口喝着热牛奶。
“爸爸,奶奶今天是不是想爷爷了?爸爸,你想你爸爸吗?”
常威手里转着打火机,“爸爸也会想自己的爸爸,他没做过什么大事儿,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每天唠唠叨叨,干活也笨,跟人家学摇煤球,摇了一上午腰扭了。”
“下雨天,他会把我和我姐的书包放胸口,要是下雪了,他五点就起床扫院子,把我们的手套和鞋垫放炉子边烤热。”
“我的爸爸,你的爷爷叫常达之,副食店的一个老会计,常年带着套袖,身上打着补丁,高高的个子总是佝偻着腰。”
“就是一个普通人,努力工作养奶奶、爸爸和姑姑,每天等爸爸和姑姑放学,他就会问,你今天过得好吗?”
小鱼喝完牛奶,放下杯子。
“我也想爸爸,我小时候咳嗽的时候,我爸爸就从部队跑回来照顾我,整宿整宿守着我,我那时候想,要是一直咳嗽,是不是爸爸就会永远陪着我?”
常威捏了捏她的小脸,“爸爸会一直陪着你。”
晚上,常威打了两盆热水,花姨坐凳子上泡脚,小鱼坐小板凳上泡脚。
常蕤进屋看到三个人都挤在花姨的房间里,感觉有点新鲜。
小鱼仰着小脸,态度很认真,“姑姑,你今天过得好吗?”
常蕤没脱外套,带着一身寒气坐在炕沿,“妈,你们聊爸了。”
“姑姑,我跟爸爸聊了我爸爸,爸爸也说了他爸爸,也是姑姑的爸爸。”
小鱼这一串爸爸,常蕤还想了一下,伸出冰冷的手捂住小鱼的脸。
“姑姑的爸爸,你要叫爷爷。”
花姨打掉常蕤的手,“那么凉,你往小鱼脸上摸什么,孩子受不了凉气,激着怎么办?”
又把常蕤的手合在手心里搓搓。
小鱼的脸有点点白,摇头说:“奶奶,没事的,小鱼身体很好,能给姑姑暖手。”
常威拿起抹布给小鱼擦脚,“你姑姑自己能照顾她自己,小鱼照顾好自己就行。”
把小鱼抱上炕,盖上被子,看着常蕤,犹豫了一下开口。
“丁哲伟......你觉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常蕤抽出手反复甩着手套。
花姨拍了一下常蕤后背,“你弟觉得小丁今天过来接你,有些冒昧了。虽说你们认识有两个月,也没见过几面吧。”
“你要处对象就好好处,哪天带他到家里吃个饭,让妈也看看到底是个啥样人。”
常蕤哼哼了两声,“妈,我还没想好呢,你们急什么,你都不知道常威今天在大门口说啥了。”
“说啥了?”
“爸爸说小丁,不踏实。”小鱼从被子里坐起来,小胳膊叉在胸口。
花姨给小鱼盖好被子,“这孩子,你要叫丁叔叔,不许喊小丁,没礼貌。”
催促着常威,“行了,人家就晚上送你姐去夜大,大惊小怪的,回屋休息去吧。”
看着常威离开,花姨拉过常蕤的手,“你弟走了,他就是头倔驴,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担心你。”
“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年我都二十了。”
“行,妈不说这些,小丁怎么样?你觉得合适不?”
“人挺踏实的,常威那么说他,他路上也没生气,就说他自己今天做的有点唐突了,不该没确立关系就跑过来。”
花姨让常蕤换衣服洗洗,常蕤抱着枕头过来,钻进被窝。
“咱娘俩有日子没在一个炕上睡了,妈没读多少书,不知道说啥,别人家姑娘二十都生娃了,但是妈从不催你结婚,”
“妈就希望你找到个合心意的,往后日子长着呢,不差这一两年,顺心的日子一年顶三年,不合适的两个人过一天闹心一天,一辈子都痛苦。”
常蕤搂着花姨,“妈,我知道你最好了,我觉得丁哲伟还不错,接触接触看看,也没急着就结婚,他说他妈想见见我,邀请我去他家做客。”
“你去看看也行,看看他父母还有姐姐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要是不好相处这事就得从长计议了。”
“我觉得应该挺好,他父母性格好,才能培养出这么礼貌的人。”
“哟哟哟,还没处上呢,就替人家说话了,羞不羞啊老闺女。”
“妈~!”
“姑姑,丁叔叔父母也像奶奶这么好吗?爸爸和姑姑就好。”
常蕤又羞又恼,“小鱼,乖乖睡觉。”
“好吧,姑姑,你还没回答我呢,你今天过得好吗?”
“好,好,好,姑姑今天过得很好,小鱼过得好吗?”
“今天小鱼和爸爸过得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