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这天,常威中午特地赶回来,看到三大妈在搬家,两个人对视一眼,常威从三大妈眼里看到解脱和轻松,还有对未来的担忧和深藏的一抹恨意。
花姨烙了薄薄的春饼,配的合菜,摊几张鸡蛋饼在上面,萝卜切成条,咬春,咬一口鼠年的开头。
花姨把饼撕破了,扔到常威碗里,“阎埠贵家搬了?”
“嗯,阎埠贵这次肯定坐牢,家里没进项,卖了房子再找点活干,阎解成也上着班呢,够一家人吃喝。妈,下次油多放点,这饼都黏一坨了。”
花姨把那张破饼拿手里,卷上肉丝粉丝土豆丝豆芽和嫩菠菜,塞到常威嘴里。
“你住的那个院,过了年怎么变化这么大呢?感觉几个大爷一下子都没了似的。”
“他们思想落后,不能适应日益增长的新中国人民的精神文明发展,对于形式跟不上学不会,磕磕绊绊拖后腿,思想滑坡就犯罪。”
常蕤扑哧笑了,差点喷常威一脸,花姨也骂常威,满嘴顺口溜,哪儿学的。
“还能哪儿学的,多读书多看报,会议精神早知道。妈,三丫这几天咋样?”
“挺好的,每天早早来,喂鸡喂狗扫院子,我留的贴饼子咸菜棒子面粥给她吃,以后一周给她吃两个鸡蛋。”
常威觉得花姨这事靠谱,要天天给三丫吃一个鸡蛋,就是个事儿。
立春过后,肉联厂职工收了心,恢复了正常工作。
常威坐在大会议室里,抽着烟思绪万千,旁边的岳虹一本正经地看手上的报告,毛主任正跟王副厂长交流意见。
王副厂长也就是郑春的姑父,不时看一眼常威,进屋的的时候常威只是站起来问好,并没有恭敬过去递烟,都不在一个圈子凑什么热闹。
今天的会议主题是肉联厂第一季度工作计划,由黄厂长主持会议发言,谢书记、王副书记和几位副厂长出席会议,厂办三个主任和其他科室、车间的的科长主任列席会议,工会主席也来了。
采购部的王静雯还是顶着代主任的名头,跟常威一样副科级,眼神里似乎带着挑衅。
岳虹看着文件小声说着:“你得罪她了?”
“谁知道她是哪根葱,插到猪鼻子里装大象呢。”
常威掏出一把松子递给岳虹,岳虹不吃,开会嗑松子也太放肆了吧。
“回办公室吃呗,那么实心眼呢。”
岳虹把松子揣兜里,看到王静雯还在那目光挑衅,“常威,小王是不是跟你有仇。”
常威看了一眼王静雯,靠着强大的肌肉控制力,模仿变态食人魔的表情,王静雯叫了一嗓子,连忙低下头。
岳虹来回扫视,发生什么了?
“不遭人妒是庸才,就她长得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瞅她一眼我吓得浑身发抖。”
岳虹用本子盖着脸笑得浑身抽搐,像猪一样哼哼哼。常威好无奈,笑点太低了,要在前世你得笑死在短视频评论区。
捅了一下岳虹,“领导来了,把你的喜悦收一收,严肃点。”
黄厂长第一次主持中层以上会议,也是常威第一次参加中层干部会议。
黄厂长用眼睛挨个扫了一遍,常威调整了脸部肌肉,露出期待和仰慕的表情。
“先给大家拜个晚年,正月里都是年,第一次跟各位坐在一起商讨肉联厂新一年的发展,我的心情很激动也很忐忑......”
亲近又威严,常威感受到里面有杀气,正月初十就要对干部层动刀了。常说肥猪不过年,这是过年没吃饱,磨刀霍霍向诸位。
算着自己手里的牌,草,嘛玩意儿没有,光棍一条。心里发誓,老黄你要敢动我,我就......就勾引你女儿。
总结去年工作,结合国家形势和政策,定下1960年新的发展计划,增产计划不动摇,工作不能等靠要。
积极主动拼搏向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大干快干加油干,革命请命加拼命!
在热烈的掌声中,形式总结和计划结束,下面就是关系在场其他人命运的时刻。
按照【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总结肉联厂人浮于事,岗位模糊,推诿扯皮,耽误生产的现象。
反浮夸风、瞎指挥生产风、特殊化风、命令风;要彻底反对贪污、浪费、官僚主义。
这一套连招大棒,打得在场所有人晕乎乎,谢书记的脸色也不好看,常威判断,黄厂长是从她爱人东城区纪委王书记那里得到什么信。
按说以上都是中·央就信阳事件,发布的农村整风整社和若干政策问题的工作会议讨论纪要,怎么会影射到肉联厂。
(我不会随便抛出一个历史事件的,人物可以扯淡,历史不能模糊,余波不断。)
接下来黄龙图祭出三口铡刀:
第一口铡刀,生产部门的整合调整。
生产区整合三个部门,宰前饲养管理,生产加工、检疫质检。
冷藏、运输和供电合并成生产供需科
肉制品开发和设备维护改进,独立出来成立生产技术科。
第二口铡刀,行政科室的合并调整。
采购部与销售科合并为供销科,王静雯任供销二科科长。
厂办统一为厂办一科,厂办二科。一科毛主任改毛科长,还是老一摊,三个科室变成两个组,二三组合并,常威和岳虹都是二组组长,常威屈居副组长。
厂办二科为秘书科,以后不再单独设立秘书,只有秘书综合科。
第三口铡刀,提高党员干部的党性教育,
每周都要开党小组会议,写心得体会,每个月进行评比,对落后分子暂停工作,回炉学习合格后才能回到工作岗位。
所有人都坐不住了,黄厂长这是要干什么?
谢书记问黄厂长,“会上讨论这写内容,为何事先没通通气,在厂常委内部会上过一过。”
黄厂长拒绝回答,谢书记端起杯子走了,语重心长问了一句,“步子太大容易摔跤,你在急什么?”
散会后,常威泡了一搪瓷缸的红茶,拿出报纸翻找1月20日的新闻,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农村公社跟肉联厂的联系。
岳虹找过来,笑嘻嘻坐在常威对面,“常副组长,希望以后多多支持我工作。”
这女人是不是傻?还有心情调侃他呢?
常威白了岳虹一眼,左手托着右肘抽烟,灰蓝色的烟雾飘散上去袅袅消散。
岳虹小步走过来,一屁股坐他腿上,撒着娇:“常威,分析下黄厂长今天到底想干啥?我一个人想不通。”
常威用嘴拱着她的脸,“我帮你通通?慢慢想,什么事都依靠别人早晚会变成弃子。”
“你告诉我,我就答应你那天的要求。”
“嘿。”常威没想到顺口一说,岳虹竟然答应了,在权力面前女人也会拜倒。
“谢书记要走了,黄厂长要抢班夺权。”
岳虹捶打了他一下,“就这?”
“就这你还想不到缘由,你这政治敏感性太差了。”
常威把岳虹抱下来,“那我也好好跟你讲讲,我们一起分析。”
岳虹规规矩矩去搬了凳子坐到旁边,脸上带着认真和一丝诱惑。
“调整车间这是抹去前任厂长的工作,调整科室是动谢书记的蛋糕。厂办原来是谢书记的地盘,其实厂办应该是厂长的,黄厂长这是对谢书记宣示主权。”
“最后的干部学习,就是表示上面有动静,黄厂长的爱人王念平应该透露了不少消息,所以黄厂长在肉联厂率先试行。”
岳虹有些疑惑,“总感觉我们就像案板上的猪肉,被操纵被淘汰。”
“大势面前,我们都是蝼蚁,黄厂长这是举着大旗,旗帜指向那里,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跟着去冲锋,掉队的就被淘汰,不跟着旗帜走的就要被处理,就这么简单。”
常威喝了一口茶,“现在就是不知道黄厂长手里握着什么牌,厂领导有多少人支持她?让她敢无视谢书记,我行我素,任性不拘的按照自己思路走。”
“她爱人就是东城区纪委书记,没这么大势力吧?她......她有些......”岳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语形容黄厂长的这种行为。
“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任性妄为。”
“对,对,任性妄为。常威你总结的真好。”
“好什么啊,证明人家手里真的有底牌。我听说接替谢书记的人是王念平的老战友,党办和行政的两个一把手联合起来,肉联厂以后啊就是独立的小王国喽。”
常威用手指绕着岳虹的头发,点点鼻子,用指肚刮着眼睛。
“虹姐别想那么多,我们顶多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他部门的权利受损被打压,唇亡齿寒啊,我们两个别出头,让他们闹去吧。”
岳虹给自己鼓劲,“让他们闹吧,我回家再打听打听,常威你真棒,你这么一解释我没那么慌了。”
“你慌什么,你和我只是小小的组长,够不上操心那些大事,我们自己快乐就好。”
“死相。”岳虹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又搂着常威的脖子,不停扭着,身体滑了下去。
常威摸着她的头,岳虹站起来拿起常威的缸子,灌了一大口,咳嗽了几声,简单洗了脸,冲着常威说声讨厌死了,开门走了。
常威拿起缸子,有点膈应,把水倒了,缸子也扔了,这女的报复他呢,不过也真的有勇气,什么都敢吃。
佛系等到下班,回家吃了饭骑车带上常蕤去上课,天黑路滑常蕤不骑车了。
身后不远处跟着一个男的,常威看了一眼,跟常蕤说买烟,拐到烟酒店,扔下钱拿了两包红牡丹,手指敲了敲柜台玻璃,又点点了身后。
掌柜朝外面看了一眼,找了钱就钻到后面仓库,喊了三个人赶紧跟上。
骑到上课的地方,常威让常蕤去上课,他去锁车。
停好车,直接走了过去,尾随男的马上调转车头要跑,过来三辆自行车把他堵住,随后拉拽到旁边胡同。
常威抽完一根烟了,还没完事,跑过一个小兄弟,“花爷,啥也没说。”
“你啥也没问出来,跑过来跟我汇报什么?你是谁的手下?”
“花爷,我......我跟森哥的。”小弟有点紧张,事儿干的不好看。
“林森?带过去让他审,他要不行就交给宁一子。”
常威没再搭理这个废物,上课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