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一座名为开阳城的凡人城池外,沈明净和白清羽两人正在一顶用树枝和破布支起的简易帐篷中歇息。
为了避免修行界中人的追杀,两人用术法易容,乔装打扮成一对逃难的平民兄妹。如今天下战火纷乱,妖邪四起,流寇横行,像他们这样的流民随处可见,并不稀奇。
在他们周围,还有不少同样的帐篷,帐篷里的人大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一个个面黄肌瘦,看样子都是流落到此的难民。有些年轻的妇人怀中还抱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刻意抹了灰尘,畏畏缩缩地挤在角落,眼神中满是恐惧,不敢和其他人对视。
可即便如此,她们还是被人盯上了。
附近几个尖嘴猴腮的男人聚在一起,商议一番之后,不怀好意地朝这群妇人凑了过去,却被营地内一名手持长枪的巡逻士卒喝退,只得悻悻离去。
沈明净和白清羽将这些事一一看在眼中,却也无可奈何。
乱世如此,并非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纵使他们身为修士,力量远超凡人,亦无力荡涤浊浊尘世。
其实,凡人中也并非没有雄主想要重新一统天下,再造乾坤,还人间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自数千年前那场大灾之后,修士的数量十不存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过来,各种妖魔的数量却在短暂的减少后与日俱增。
道消魔长,少了这些斩妖除魔的修士,妖魔愈发肆虐,凡人生活在朝不保夕的危险之中。不说平民百姓,纵然是帝王之尊,手握精兵强将,在面对妖魔之时也是毫无作用,轻易便被屠戮殆尽。
凡人武夫虽说亦有类似于内力这样的手段,但也不过是强身健体,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身体素质,和修行者的真元相比却是差得太远。
即便是凡人武者当中最强的人物,至多也只能和普通的锻体期修士匹敌,面对妖魔时或许能勉强自保,却护不住自身以外的其他人。
若是天下一统,万民一心,聚集王朝气运,也就是凡人所谓的“龙气”,倒也能镇压寻常妖邪。即便是面对一些实力强大的妖魔,凡人君主凭借龙气的力量加持,也足以令它们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妄为。
可现在神州四分五裂,一城之地的气运微不足道,对妖魔而言反倒成了能够提升修为的上好补品。
自上一个立志还天下太平的凡人君主被妖魔吃光了整个都城的军民之后,已有六七十年未曾出过这种雄才大略之人了。
如今各地城主都只顾得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得过且过。毕竟他们说不定哪天就葬身在妖魔的口腹之中,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天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不过这开阳城的城主还算不错,虽说为治安考虑没有让流民进城,但也供给了一些米粮果腹之物,还派出了士兵在流民营地中巡逻以维持秩序,故而没有发生什么恃强凌弱、欺凌妇孺之事。
在当今之世,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难得,谁也不能苛求更多。
夜色渐深,营地中燃起几团篝火,带来些许暖意。沈明净和白清羽两人和衣而卧,背对背躺在有些狭窄的帐篷里。
多日相处下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令人尴尬的场面。身为逃亡之人,本就没有资格在意男女之防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清羽有些睡不着,不过身为修行者的她其实并不怎么需要通过睡眠来恢复精力。感应到身后的沈明净也醒着,她随口小声问道:“明净,你在想些什么?”
身为在这个世上目前仅有的两名同类,两人在熟悉之后便舍弃了无用的客套,直接以名字互相称呼对方。
“我本以为离开修行界做一个普通人会少去许多烦恼,没想到这些普通人的生活也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光是活下去就要竭尽全力。”
沈明净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里,他亲身体会到何谓乱世,当真是人命贱如草芥。
“哦?莫非明净你不是普通人出身?”
白清羽却是有些诧异,三个月来,她还从没听沈明净提起过他从前的事。
“不,只是我已经忘却了往昔的记忆。脑海里最早的画面,是三年多前我被金刚寺的师兄们从深山老林中救出的那一幕。”
沈明净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穿越的秘密,只是以失忆作为借口。可他的无心之语却让白清羽沉默了,她再次想起了三个月前,那个自己化身为无情修罗,沾染满手血腥的夜晚。
沈明净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沉默,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出口宽慰道:
“清羽,我并没有怪你。就像我在离开金刚寺时对明心说的,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虽然他们对我不错,但你的意义不同...”
白清羽脸色一红,但她明白对方之话指的并非是男女之情。以两人如今尚且朝不保夕的情况,还没有余裕去考虑这种奢侈的事情。
沈明净的意思,乃是世上仅存的两名同类之间那种相互依靠的奇特感情,这种感情和亲情、爱情都不一样,而是一种更高维度之上的情感。
听了沈明净的话,她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我能看得出来,你并不自私。否则那时你就不会...”
然而,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阵紧促的梆子敲击声。随梆子声而来的,是巡逻士兵们急切的叫喊:
“灾兽来袭了,大家快进城啊!”
营地内的流民们顿时乱作一团,男人们的咒骂声,女人、婴儿的哭喊声不绝于耳,不远处更是燃起几点火光。
“灾兽来了,不想死的快跑啊!”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
“不要乱,不要乱!纵火劫掠者斩,勿谓言之不预!”
沈明净和白清羽立刻爬出帐篷,两人站起身来,看向已经乱成一锅粥的营地,对视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看来,这开阳城也无法久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