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枕站在榕树下,笑意稍浓。
小姨从没有这样生气过,至少在他面前没有,永远都是最温柔的模样。
他很感恩小姨为她出头。
一种叫做安全感的东西蔓延开来。
“小姨。”
他伸手握住了许肆纤细的手腕,“放心,现在没有人欺负我,他们跟我道过歉了,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是他比较爱喝汽水,所以总想着也给我带一瓶。”
许肆停下,转过头,“真的?不是他们仗着人多欺负你?”
这群不良惯会威胁人,偏偏这时候的裴枕,温和得像一待宰杀的羔羊。
“不是。”他答应过,不会让自己被欺负,就不会食言。
许肆微微怔愣。
观察到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假话,这几天接触,也没有看见他身上出现新伤,眉心的紧皱才松散下来。
怕他太礼貌客气,有些话还是要说。
许肆伸手抚了抚他的肩,扫去上面刚刚落下的枯叶,声音不似刚刚的尖锐,眉眼弯弯,星眸染光,说不出来的坚定,承诺道:
“你不是无依无靠的,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陪伴你,一直到你成年,大学毕业,有生存能力以后,这一点,绝对不会变的,知道吗?”
裴枕面带笑意,点了点头。
悄悄松开了那只握在许肆腕上的手指,礼貌,知分寸,怕她觉得冒犯。
又不经意地问到:“小姨不希望我和他们相处吗?”
好像只要许肆说一句肯定的话,他就真的会与那群人断交。
许肆被这句话完全转移了注意力,看着他鼻尖那颗微小的红痣,眸里浮动着光,很有耐心的回答着。
“当然不是,你有选择跟谁相处的权利,交朋友是你的自由,只要你不在这个年纪走上歪路,高兴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至于刚刚被握着的手腕。
许肆一点感觉都没有,也算不上什么冒犯,自然接过他手里的包,抬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便说:“走吧,我跟你去见见老师。”
天空吹过一张漂亮的纸,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的书页散了,被忽如其来的冷风吹的到处都是。
路过的人随便拾起一张来看,觉得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又丢回垃圾桶去。
字迹在晦暗脏污的角落变得模糊,不知道哪天就会发霉腐烂,组合在一起,又巧合的像是哪本书上的启示录。
【人的命运总是这样阴差阳错】
【随着某个零碎的环节偶然开始发生改变】
【即使承诺了很多,有决心做到。】
【还是会出现具有必然性的历史重演。】
……
两人走在路上,许肆目光不断打量着周围的建筑圈。
皇贵私立学院的装修风格与收取的学费一致,每一处都能令人想到世界上那几个最高学府的规格。
在寸土寸金的港岛,它拥有大面积链接的草坪与湖泊,地面鹅卵石铺路,小桥链接着水与陆地的距离,钟声敲打,树林里就会惊出一群栖息的鸟类。
教学楼楼道内挂着一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字画,都是教育界的泰斗留下的笔墨,风骨浩气,全都是外面难寻的真迹。
欣赏归欣赏。
许肆一年前还在这里读过书,才离开不久,并没有生出什么怀念的心思。
很快走进了教室里。
班主任走进来,拿着确认到场的名单,自我介绍了一番,就开始了新学期摸底情况的汇报。
“各位家长,我是这个班级的班主任,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
其实这场家长会不是常规意义上,只有老师一个人说话的形式,家长们和同学也会参与其中,更像是一种在学校里的商业联谊。
只不过交流的对象从生意变成了孩子。
令许肆感到诧异的是,在场被谈论到最多的人,竟然是裴枕。
同学老师都在夸他。
说他成绩出众,性格温和、乐于帮助同学、救助流浪动物。
夸的许肆都觉得不好意思,面上有光,她的肢体语言都变得和善客气,抿着红唇一直面露微笑,一有空隙,就会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少年。
窗外的日光涣散的像一层漫纱。
他跟同学坐在一起,似乎很高兴,有一种做了什么努力,终于被人看见的感觉。
许肆只看了一眼,就又被老师提起夸赞。
以前还觉得,粉丝花钱支持一个不红的偶像这一行为,不太符合利益对等的原则。
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体会到了养成系的快乐。
饲养这么优秀的人类俊美少年。
就算不带着目的,应该也会很快乐吧。
家长会结束,出了教室,往学校大门走去的途中,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收住,微微卷翘的头发披散,眸光映衬着湖面的微波。
裴枕看着她的表情,“小姨很高兴吗?”
许肆说:“是啊,很高兴,虽然他们夸赞的人是你,但我一样觉得很自豪。”
裴枕不太明白这种感觉,但他觉得,只要她高兴就好。
“小姨,我会变得更好。”
许肆笑意更浓,“你尽力就好,不用苛责自己,你已经比许多人都要厉害了,不用什么事都做第一名。”
她看得见少年每天学习到深夜的刻苦,葛管家说经常发现他超额完成成功课,像个机器一样在学习各种语言,许肆觉得,这样太累了。
裴枕有些疑惑,“不用做第一吗?”
许肆挑了挑眉梢,“嗯,有什么问题吗。”
裴枕温柔的笑了笑,“父亲以前跟我说,要做一个优秀的人,就要样样优秀,比别人差一分,就是不合格,击剑,格斗,课程,语种,礼仪,都要做到第一,被超越了,就要更刻苦的学习。”
太阳被风吹进云层里,世界都暗了下来。
沉默了片刻。
许肆忽然知道裴枕身上那不符合年龄的怪异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她前不久也略有耳闻,裴家刚来港岛的时候,嫌弃系统教育,一直在重金聘请国外教师对裴枕进行针对性精英教育。
但这样的教育是不是好的,她不能评判。
她只是说:“阿枕,在我看来,你只要做你想做的就好,不想做的要求就拒绝。”
“谁的要求都可以拒绝?”
“嗯,谁的都可以拒绝。”许肆顿了顿,“就像有的时候,我的要求不对,你也不一定非要听,一样可以拒绝。”
裴枕若有所思的看向天空,忽然升起荡漾又温和的笑,和隐匿的太阳一起沦落在下半午的干燥空气里。
“嗯,但是我并不想拒绝小姨的要求。”
就算不对,也不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