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禅知道那些围观她的不友善的眼光在无言地鄙视着她,不过她并不在意。
但她不在意,裴翊却听不得黄宝莹的话,也厌烦那些自诩权贵女眷们的眼光,都跟街边拉长了脖子打探八卦的婆子似的了,哪里还有半点清贵的样子。
他嗤笑一声对在场的众人说道:“什么时候长公主府上这样缺下人了,连地都没人翻了?我倒是知道大理寺卿章大人特别喜欢翻人家后花园的地。长公主府若真是需要,我与章大人也有些交情,可以帮忙去请。”
他又盯着黄宝莹道:“若是黄侍郎家也无人翻地,我也可以帮忙跟章大人打个招呼。就怕侍郎大人家的地不经翻——”
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黄宝莹却是心里一咯噔。
大理寺卿章君泽乃是裴翊的发小。
章家跟曹家,裴家三家,便是大晋开朝时的三公。
如此地位,章君泽在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上才敢帝臣不庇。
若是有那京中纨绔子弟好色荒淫,喜劫掠娘家女子,或好打杀人命的,被状告到了大理寺,他最喜欢的就是带人去人家后花园翻一翻。
去年春轰动京都的案子,便是他翻了惠妃娘家舅子的后花园,挖出来十几具年轻女子的尸首。
案件呈到朝堂之上,刘御史带头弹劾,景德帝勃然大怒,不仅当堂判了惠妃舅子斩立决,惠妃娘家全家流放,还将惠妃也一起打入了冷宫,连惠妃亲生,养在皇后宫中,一向最受景德帝宠爱的三公主,也受了冷落。
章君泽这战斗力,家中不太干净的,在他面前都得夹着些尾巴,免得招惹得全家遭祸。
因此裴翊一说,不仅是黄宝莹,就连永泰长公主都沉默了。
她这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虽没埋什么劫掠来的女子,但却埋了些想爬驸马床的下贱丫头做花肥。
虽都是些卖了身的丫头,翻出来也不能对她论罪,但总归会坏了她的名声,且驸马对她会更加不喜。
她当即冷眼睨了黄宝莹一眼,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宝莹只觉自己多说多错,便退到一边闭口不言了。
秦白薇站在人群中,看见了这一幕,手中绣帕几乎被她的指甲绞碎。
这时候倒有个十六岁左右,一身繁复锦绣纱裙的女子站了出来,笑着说道:“南渡哥哥何必开这样的玩笑,长公主本是好心,邀请大家一起赏花图个众乐乐罢了,你瞧你一句话把众位夫人小姐们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德贵妃的同胞幼妹贺莺。
她与安乐郡主不对付,长公主府虽也给贺家下了帖子,她本是不来的,却听说燕王世子会陪着世子妃来,她才巴巴地求着母亲一起来了,为的就是见裴翊一面。
虽京中大多数贵女只敢远远地看一眼裴世子,万不敢靠近肖想的,都害怕他那周身寒冬腊月的冰冻气息,但这些人里面,不包含德贵妃的妹妹。
裴翊听见那声“南渡哥哥”就下意识看了谢知禅一眼,见她并无反应,心头更加不爽,眉头微皱,盯着贺莺道:“我也只是当黄小姐开个玩笑,所以便也开个玩笑罢了。既然大家都是玩笑话,又何必当真?”
贺莺没想到裴翊会当众怼她,一点面子都不给,当即便脸红紫涨,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好在她母亲安氏把她拉了回去,冷笑着怼裴翊说道:“世子是战场上杀敌的将军,这威风倒不必在小女儿家面前抖,没的吓着小姑娘,世子也不嫌臊得慌。”
她可是听她儿子从北疆战场上回来说了,她儿巴巴地赶上去讨好,这裴翊就是油盐不进,不表态会站在秦王一边。
现在好了,只能坐在轮椅上了,可不就是报应。
裴翊笑道:“我看贺二姑娘说大家都被我吓着了,偏她敢出头来为众夫人小姐们打抱不平,倒不是个容易受惊吓的,贺夫人这话可是小瞧了您亲生女儿了。”
安夫人被他一噎,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
永泰长公主见她的赏花宴眼看着就要变成裴翊和女眷们的斗嘴宴,偏这么多夫人小姐还说不过裴翊一张嘴,便觉晦气。
她当即打断了这些人的言语机锋,说道:“大家都稍安勿躁些。咱们好好的说着才艺比试,怎么说着说着,倒像要办成辩论会似的。咱们还是回归正传吧。”
说罢,吩咐下人们将府中的琴棋书画用具皆摆了出来,那些平日里苦练才艺,只愁藏在深闺里无人可识的,皆都铆足了劲要在今天惊艳众人一番。
因此,一时间,这个上去弹了一首《兰陵曲》,那个上去吹了一曲《关山月》,或有两人相约去对弈一局的,虽终有胜负,但围追堵截的过程也甚精彩,也有人铺展了笔墨纸砚,就这院中的花儿草儿,都采撷了入画,留下缤纷春景的。
谢知禅只觉看了一场大型的古代文化展,这些敢于上场的贵族女子的才艺,确实让人叹服。
她边看还要边跟裴翊点评几句,说这个弹得好那个画得好,这个这步棋走得妙,那个那步棋走得险,活像她也在参与似的。
裴翊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刚被奚落了一番,见了这些女子的才情,恐会自卑自怜,没想到她倒是如此自在,顿觉这众多女子才情再如何令人惊艳,都不及他家小狐狸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自尊自爱心性让人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