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宥很早就到了公司,昨天下班前和苏航商量下来的那些操作步骤在随后开市就要一一兑现,想到这个,就算是像他这样经验老道的交易员也不免紧张。
可没想到经过苏航办公室的时候,发现他那里灯也亮着。
邢宥停住脚步,推开苏航办公室的门,早上七点的冬天,天色仍然阴沉着,整个城市就像是仍未苏醒的样子。
苏航面朝窗户的方向发着呆,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苏航。”邢宥叫了他一声。
苏航缓缓朝他看过去,眼神像是有些呆滞。
“你昨晚没睡好?”
苏航苦笑一下,将手机扔给邢宥。
“来了这么一通短信说要辞职,再打她电话就关机。”苏航说,“我想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邢宥接过手机看了两眼,又还给苏航,随后拍拍他的办公椅背,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苏航叹了口气,苦笑一下,心里想的是,真是滑稽,他现在已经决定放弃追求晶晶了,她反而倒不告而别,而且自问,他最近对晶晶也很规矩。
苏航看看邢宥,有些抱怨道:“我昨天打她手机一直关机,担心了大半夜,迷迷糊糊才睡着,天就亮了,一看外头,原来是窗帘忘记关,所以,就干脆早点起床来公司。”
邢宥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晶晶昨天在下班前单独来找过他,还问了些莫名奇妙的话题,问他周五晚上在哪里,这时候他想起来,问苏航:“你周五晚上在哪里?”
苏航愣了愣,周五晚上他可是一整晚都和俞鹭在一起,但这种事可不能告诉邢宥,虽然是前妻,但是前妻和自己兄弟睡了,对男人来说那又是另一码的事。
苏航咽了口唾沫,狡辩道:“周五我被马筱天叫去了啊。”
“马筱天?”邢宥重重地拍了拍苏航的肩膀,将话锋一转,说:“总之,先别想晶晶的事了,准备准备,一会儿就开盘了。”
不管怎么样,那些俗事在此刻都不是重要的了,重要的是一连串绷紧神经的敲单操作。
邢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公文包往窗台上一放,他昨天带了些锂矿深度研究的论文回家看,他认定自己这次之所以没操作好碳酸锂,跟他专业知识不熟悉就匆匆上阵有脱不掉的关系,如果他事先了解过锂矿的主要产区和分布,熟知碳酸锂的成本价格和市场需求量的情况,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邢宥俯身给电脑开机,又分别点亮三块电子屏幕,距离开盘还有整整两个小时,他照例先上网浏览了国际新闻,因为俄乌战事现在也左右着商品期货的价格。
这时,一条时事新闻滚动上来:杭州一快捷酒店发生重大火灾,波及周边商户,具体死伤人数仍在统计中……
邢宥快速地滑动鼠标,切到了下一条:俄乌发表短暂停战协议,为期六个月。
邢宥嘴角不自觉地噙上一抹笑意,跟着眉头也舒缓了一些,出了这条新闻,三连板后的碳酸锂价格可能会重新走低,这下交易计划得更改。多单就没必要开了,碳酸锂逢低平仓就可以了,这样的话,他们这一笔的损失应该能控制在五千万以内。
邢宥拎起桌上的电话打给苏航:“俄乌停战协定的新闻看到了吗?”
苏航还没打开电脑,他急急忙忙按亮电脑机箱,拎着电话,将新闻里的每一个字都研究过之后,他朗声回应道:“看样子交易计划要变!”
邢宥的声音也透着喜悦:“没错。前两天都传出下游电池厂补货库存的消息,在这种情况下,乌克兰锂矿恢复供应的话,应该会带来一波市场冲击。我预判,开盘会大幅下跌。我们不用再开多单,空单逢低缓慢平仓就可以了。”
“好好。”苏航在电话这头点头如捣蒜,“我过来说。”
苏航挂了电话,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邢宥办公室,两人激烈地讨论了几种情况,并分别制定对策之后,苏航突然说:“等等,先登录交易所官网看看。”
广交所的官网上面赫然显示着:根据三板协议,交易所经过研究决定,碳酸锂期货合约当日停市一天,多单和空单根据昨天涨停价进行撮合交易。
“妈的!”邢宥气愤地骂了一句,扔掉了鼠标。
撮合交易意味着他们的平仓价格将按照昨日的涨停价格来,如此一来,他们账面亏损立即转变为账户亏损。
难怪邢宥会气得骂出了脏话。
“你说说,这种情况,简直是十年一遇,结果被我们碰上。”
邢宥的吐槽不无道理,三板平仓协议是灵活政策,意味着连续三个涨停板或者跌停板之后,必须打开涨跌停,让参与交易的对手盘有机会平仓,像这种由交易所出面的撮合平仓,完全是小概率事件。
鼠标滑过桌子直接摔到另一头,苏航弯腰捡起鼠标,将散落的塑料壳重新装好放回邢宥桌上。
“算了,也没办法。”苏航无奈地耸了耸肩,“这就好比赌场改变规则,让盈利最多的和亏损最多的握手言和,随后宣布赌场从此刻起关闭。你我都是赌桌上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邢宥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他就是不服气,感觉像是被人暗中使坏,才输了这场比赛。
“这次开空单的大户应该不止我们这一家。”苏航思忖着说,“也许王棠联合了其他大户一起做空了吧。交易所是看亏损的一方太惨烈,才进行撮合交易的吧,不然券商承担的风险可就太大了。”
邢宥重重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王棠不可能联合别人。他去收购锂矿是保密的。除非消息提前泄露了。”
话说到这里,邢宥意味深长地看看苏航问:“你周五晚上没有登录过公司账号吧?”
“没有啊。”苏航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
“也没有人知道账号和密码?”邢宥又问。
“邢宥…”苏航像是隔着层层迷雾看东西似的,既像是知道邢宥话里的意思,又像是不很真切,“你在怀疑谁?”
邢宥说:“晶晶昨天下班前来找过我,她问我,周五在哪里。”
“我去!这什么意思啊!”苏航困惑地抱住头,“你是说晶晶看过我们的账户和密码?知道我们的单子发生了重大亏损,然后呢?”
邢宥晃了晃电脑椅,揪着眉头:“后面的事,我暂时也没想到。也许,唯一的答案只有问了晶晶才知道。”
“胡说!不可能!”苏航急忙抗议,“晶晶怎么可能是卧底。”
“那她现在为什么不见了呢?”邢宥反问。
苏航拿出手机拨通那个署名为“晶晶父亲”的号码,有些较劲地看着邢宥说:“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晶晶的父亲,问一问。”
邢宥不置可否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心里却在考虑着另一种可能。
如果不是晶晶泄露了消息,那苏航就成了嫌疑最大的人。
片刻后,苏航张着嘴看向邢宥,然后将手机按住免提外放出来:“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两人瞬间面面相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