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昨天陛下是怎么了啊?怎么突然就要把剑刺向姐姐?可是吓坏妹妹了,要是吓坏了肚子里的宝贝,那我这干娘又白瞎了。”蓓蓓一边剥着蜜桔,一边朝辛夷嘟囔,自打她腿脚好了之后,更愿意到处乱跑,恨不得一刻也不要停下,更多的时候愿意混在辛夷这里,除了许多赏赐的贡果,她还心心念念等着孩子长大呢。
“陛下好功夫,他不过随手那么一使罢了,哪里是对着谁?”辛夷伏在书案上读书,绿芜不在,她最多的时候都扑在书案上,古诗典籍,一个也不放过,她知道这些东西,她不该知道,就改做出许多努力的样子来,叫人们以为她上进,她努力,在追随诗书世家的小姐们。
“小主,穆美人到了。”临武进来通禀,眼角余光却扫着蓓蓓,她们姐俩向来同出同进,而穆霏微自从上次她从法和寺回来以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姐姐?她怎么会来?”蓓蓓不解,“她不是要陪着同住的那几个美人看花样吗?”
“快请进来。”辛夷也不抬头,“再备些果子过来。”
“是。”临武领命出去,便见霏微扶着宫女的手进来,见蓓蓓见,脸色僵直了瞬间,讪笑道,“蓓蓓也在,你既然过来,怎么不喊上姐姐一起?”
“姐姐忙的很,压根没空搭理我,我不如自己玩的自在。”蓓蓓抛她一个冷眼,“亏你还记得起苏姐姐来。”
“蓓蓓,咱们这么久的姐妹了,你还跟姐姐计较这些?”霏微赔笑陪蓓蓓坐下,“姐姐什么时候能忘了我的好妹妹啊!”
“哼——”蓓蓓扭头装作不理她,手里却还是将蜜桔的盘子往霏微那边推了推,霏微见状,已经欢喜起来,毕竟是姐妹,以蓓蓓的脾气,又怎么会舍得真的生气?
霏微同蓓蓓姐妹打打闹闹闹了一会儿,才拍着脑袋懊恼起来,“都怪我这脑子,苏妹妹,我今儿可是带了东西要送给妹妹的,一会儿还要回去给文帝爷手抄经文的。”
“带了东西,什么宝贝?”蓓蓓又激动起来,随后便没了笑脸,“姐姐有好东西现在可是都不给我看了,可见是不疼。”
“你懂什么,这样的东西给你也是白搭!”言罢招手叫殿外候着的宫女进来,“把东西拿上来给婕妤瞧瞧,看看喜不喜欢。”
辛夷冷眼看着她会使出什么招数来,当那香山松的翠碧枝叶出现在殿中时,她笑起来,意味深长,“喜欢,我很喜欢!”
“妹妹喜欢就好,这东西很难得,若不是今日我父亲带来这两株,我都还没见过呢。”:
“什么?只有这两株?”蓓蓓绕着盆景看来看去,“确实是好看,可是姐姐你竟然没有给我留一株吗?”
“东西难得,又珍贵,只有这两株!”霏微无奈拉蓓蓓回座,“以后有了好东西一定先送与你,这东西,姐姐可是已经送了你苏姐姐了。”
“好吧,我不跟我干儿子抢!”蓓蓓不满嘟嘴,“你可记住了,你说了以后有好东西先给我的!不能忘记了!”
“是,我记得了!”霏微给蓓蓓赔着笑脸,又忙着问辛夷,“妹妹看着可好?”
“这么好看,这么香,这么珍贵,姐姐怎么会说不好的话?”蓓蓓笑道,“苏姐姐,你可以记得我们姐妹的情谊哦!”
指尖掐入香山松嫩芽之中,瞬间粘绿的汁液沾了满手,那味道也愈发浓烈起来,辛夷笑着看向霏微,“自然,穆姐姐的心意,辛夷不能忘。”
是她看错了吗?霏微紧一紧手中的娟帕,心中猛的一跳,方才辛夷的笑容美艳,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有许多杀机在其中呢?好在大事已成,东西她已经送到了,想必韦妃该是满意了,心里也算是舒了口气。
“不过心意到了就好,这东西不是还有两株吗?蓓蓓既然喜欢,就跟你姐姐讨个彩头,送你一盆可好?”辛夷笑着看向姐妹二人,她要知道的是,这件事中,霏微究竟知道多少,她是仅仅受了韦妃的指挥在做事,还是,她自己知晓了些什么,想要拿这东西害她!
“真的?”蓓蓓欢笑,望着辛夷,“姐姐愿意送我一盆吗?”
“这是自然。”
“那姐姐呢?”她摇着霏微的胳臂,“姐姐不会护愿给我吧?”
“这个......”霏微挠头,吞吐了良久才点头,“蓓蓓喜欢,苏妹妹又没有意见,就拿一盆回去吧。”
“姐姐最好了!”蓓蓓即刻便冲过来,抱起长的繁盛的那盆冲出殿去,“我先抱回去,万一你们反悔了可怎么好?”
辛夷看着她跑着出殿,余光却盯在霏微脸上,她在担忧,在懊恼,在惶恐些什么,辛夷默默捏住手中娟帕,还好,这一次,不是她。
“穆姐姐好久不来了,可要多坐一会儿,”辛夷要人上了热汤,“这一品雪蛤,是才贡入宫中的,姐姐尝尝看可喜不喜欢?”
“陛下心疼妹妹,自然样样都是好的,妹妹用的东西,我们连见都不曾见过,好容易拿这么一品,还敢说不好的话?”霏微含笑尝一口,啧啧嘴,“汤汁浓稠,滋味却鲜,确实是好东西,也是好手艺。”
“姐姐既然喜欢,便多用些,蓓蓓想必过会儿还要来的,她方才等着这汤等许久了。”收拾了书卷,过来于她同坐,闲话家常,而那盆香山松,辛夷更是亲手端着入了内室,当着霏微的面,摆在卧榻之畔,“便放在这里吧,伴着这松香入睡,也许真能高洁一些呢。”
“妹妹喜欢就好。”霏微对这个却不上心,只是盯着她内室摆设,辛夷也不管她,这些东西自然奢华无比,从前父皇赏赐给自己的,还有如今洛偃拿过来的,自然更甚,叫她惊艳羡慕,恐怕还会更努力些,来绊倒自己。
三人玩笑许久,霏微才同蓓蓓离去,辛夷看着她们出了宫门,转身叫临武过来,“你跟上去看看,看看穆美人是往哪边去了,若是回宫,就看着可有人去她宫里打探消息。”
“奴才知道。”临武扭身出去,点灯如豆,辛夷在等下翻看一本琴谱,等着临武的消息,果然不出所料,霏微回宫不久,便有人从她宫里出来,往溪风殿而去,那宫女在宫门下等了许久,果然有人出来同她交接,而这人就是春儿。
“你可看的清楚?”
“奴才瞧的真真的,一定是春儿姑娘没错,她一直满头珠翠的,整个溪风殿也没人比她更招摇了。”
“下去吧,叫绿芜过来服侍我沐浴安睡吧。”辛夷挥手要他下去,却发现他呆着不动,“怎么?没听清吗?叫绿芜过来。”
“小主,沧珠公主今日已经出宫去了,小主您忘了,今日是您亲自去送的。”临武躬身,“要不要奴才唤几个小宫女进来服侍?”
是啊,出宫去了,辛夷此刻才觉得自己好笑,一手促成的,自己反而是忘了,“随便叫几个妥帖的宫女就好。”
临武领命出去,几个小宫女进来忙着服侍,虽然没有绿芜在的时候那么叫她满意,总归是没什么错漏,只是躺在浴汤里的时候,她满脑子都在想洛怡在宫外怎么样,今日是不是过得好?是不是压的住下人,出浴的时候没留神脚下,在木阶上踩空,整个身子就飞了出去,那一刻,她拼着全力要把身子翻转过来,脑子里只清清楚楚记着一件事,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不能受任何的伤害,绝对不能!
“小主——”不知是哪里的惊呼,辛夷只记得,就是这个粉色的身影,冲到她的身边,安安稳稳的翻身躺好,让辛夷落在她的身上,甚至,在她跌下来那么那么痛的时候,只有一声闷哼,只记得问她,“小主,你怎么样?”
“我还好,我没有事!”辛夷摸着额上的冷汗,抚着自己的小腹,她只是摔了一跤,还有这个小宫女救了她,好在,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
“小主,你怎么样?可有没有事?”这时候,才有外间静候的宫女涌过来,忙着将辛夷扶起,将那个小宫女一并扶起来,她面色惨白,额上冷汗连连,辛夷一看就知道不好,“快去请太医!快去!”
那位小宫女甚至不能动弹,辛夷要人将她挪到自己榻上,自己只是在一旁静坐,今夜鸣晖并不当值,来的是徐太医,他进门便要为辛夷诊脉,辛夷含笑推却,“这个宫女为了救我伤的很重,大人还是快些给她看看吧。”
“小主身子关系皇嗣,臣不能有丝毫懈怠,还请小主要微臣为您把脉。”徐太医躬身,“宫女受伤自有医女为其医治,臣的职责,只在小主。”
“意思是,徐太医眼中,我怀着皇嗣便是一条人命,这宫女伤的再重也只能要别人来医治了吗?”辛夷怒喝,“医者仁心,大人竟然如此铁石心肠,还真叫辛夷寒心啊!”
“臣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后廷,宫规森严,岂可僭越?”徐太医跪倒在地,“婕妤请恕臣失礼之罪。”
言罢抬手,还是要为辛夷请脉。
“送徐大人出去!”辛夷拂袖起身,“去尚宫局请医女来为我们医治。”
尚宫局的医女很快请到,凑巧的是,竟然还是那一位刘医女,辛夷见她已经心松一口气,不等行礼,就拉她到内室榻前,“刘医女快来看看,这宫女是怎么了?”
手指轻轻试过那宫女脸颊额头的温度,又看了眉目,搭了脉息细细诊过,又在鼻翼下试过呼吸,才终于松了口气,“想必是被重物击中了胸腔,她身子瘦弱,一时间难以消受罢了。”
言罢,将那宫女从踏上提起,又重重的摔下去,如此来回几次,那小宫女起先还是眉头紧锁,疼痛不堪,辛夷几乎担心要有性命之忧,却见她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才终于听见粗重的喘息声。
将那宫女抚着躺好,刘医女转身道,“婕妤无需担心,她已然没了性命之忧,婕妤这几日可以给她用一些顺畅心肺的药膳,再者,用一些补气血的汤药也是好的。”
“如此,真的无虞了吗?”辛夷看着榻上的宫女,仿佛除了呼吸,没有一点好转。
“她身子不就不好,如今受了这样的惊吓,自然一下子好不过来,小主只需要她吃饱喝足,过个半月,自然生龙活虎。”
“那刘医女的意思是,她这样,还是因为吃不好,身子不好了?”辛夷纳罕,“宫中素来并不苛待宫人啊!”
“小主若不信,也可要臣为这宫中众人请脉,哪里有一个好的?小主日日养尊处优,怎么会知道这些宫女太监的辛苦?皇后苛减宫中用度,可是小主可觉得自己少用了什么?哪样变得是次品了?”刘医女冷笑,“既然主子们省不下来,那么便只能在宫人们身上使劲,减了她们的用度,减了她们的俸禄,上,得罪不了皇后还有各位小主,下,又有哪个宫女太监敢到处乱嚼舌根?婕妤可以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那为何,临武他们日日跟在我身边,也不提呢?”
“这些可以同主子说的上话的,又有哪个人会想到苛减?”刘医女苦笑,“打从新朝建时就是如此了,这日子已经过了几年,她们都习以为然了,小主还是想的简单,罢了,这些不过是题外话,如今还是照顾好这宫女是正行,臣这便开一方子,消除她体中淤血,也可以好的快些。”刘医女福身告退,辛夷盯着殿下一溜侍立的小宫女,她们一个个的尚不满十五,身量都没有张开,一直以为是宫中选入宫女时便只留了这些娇弱的宫女,却不想,是这吃人的深宫甚至连她们也不曾放过。
“刘医女说的,可是实话?”
“是。”几个宫女怯怯的回话,甚至不敢看辛夷的脸。
“你们月银是多少?”辛夷再问一声,“可足够过活?或者照拂家中亲人?”
“洒扫上的粗使,宫女只有三两,太监更少,只有二两银子,可以入殿侍候的,宫女是六两银子,公公们有五两,像临公公那样的一宫掌事,有二十两。”
“小主说笑,奴婢们只顾且不暇,唯一的物事,也靠着各宫小主的一些打赏,哪里有什么照拂亲人的东西?”
“果然呢,三两银子,够做什么?”辛夷冷笑一声,“尚宫局内务府还真是有办法。”
“何止如此?”有宫女哭起来,“从前也是给过几日的白米荤菜的,如今,每日只有午时有一顿糙米饭,清早夜里,都是清水一般的粥,和几个不知哪里来的小菜,夏日的时候,甚至是馊的,简直不能入口。”
“叫临武过来。”辛夷等着临武送走了刘医女,把他带过来,“日后,凡是翊锦宫的宫人,上下俸禄,都按着你的例银来给,尚宫局不够的,就拿我的例银补上,咱们宫里的吃穿,也从我的份例里给,宫人们少吃无穿,又怎能做好事情!”
一言既出,四下宫人一片欢呼之声,就差没跳起来了。
“可是小主,翊锦宫上下也有几十宫人,如果尽是这样的份例,小主每月四百两的份例,恐怕会吃紧。”临武为难,“若不然,少许一点也可以。”
“我r日吃穿用度都是尚宫局内务府供着,陛下恩赏着,哪里就用的完?难道都留着打赏旁的宫人委屈了宫里人?”辛夷冷哼,“从今日起,便依着这份例,不过,你们得了这份恩赏,也决不许同外人透露一句,若不然,我犯了罪行,你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可记得?”
“奴婢领小主恩赏,必当誓死守护小主,绝不做忘恩负义之事。”众人尽数跪倒三拜。
“还有她们的吃食,只要我份例里前一日用剩下的,第二日便均摊给宫人们,也算是我的恩赏,不要辜负了圣恩。”辛夷俯身看着阶下跪满的宫人,沉默良久,琳琅已经死去很久,但是韦妃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那么便是说明,这翊锦宫,一定还有什么人留着,足够她使唤。
这样僭越的份例,若被宫人揭发,一定是重罪,这样的罪名,又怎么会无人去凑热闹呢?也刚刚好,自己出些错漏,要洛偃不得不来,不得不护着,也好看看皇后娘娘对自己的真心,是不是牢不可破。
一石三鸟,算不上妙计,却也一定算的上是好计。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