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妹,快关上窗户,仔细疫气进来!”
白氏哄着小儿子睡着,回头恰巧见到大女儿开窗,连忙喝止。
馨妹嘟嘟嘴,失落地道,“娘亲,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呀?”
外祖家的菊花肯定开了,她今年还没去看过呢。
白氏背过身抹一把眼泪,安慰道,“快了,馨妹乖乖的!往后,往后娘带你上街买糖!”
如果还能有往后,她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吝啬。
听得娘亲许诺,馨妹一喜,趁机提要求,“那我要黄记的饴糖!”
她才四岁,虽然听娘说城中有大疫,却还理解不了。
也不知道大疫意味着什么。
白氏:“好!馨妹想要什么糖,娘都给你买!”
馨妹高兴了一会儿,又懵懵懂懂地道,“爹和祖母去哪儿了?怎么总不回家?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们了!”
白氏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馨妹很惊慌,也跟着哭,“娘亲,娘亲!”
白氏抱她到怀里,轻轻拍着背,哽咽着道,“我儿莫怕,娘在,娘在!”
半个月前,夫君和婆母已染疫病故。
若不是为着这一双儿女,她也随他们去了。
馨妹也知道的,只是她年纪小,不懂死亡是什么,偶尔还会提起。
娘俩正哭着,屋外传来脚步声。
隔着门,严二郎惊慌地问道,“长嫂,怎地了?”
不会是谁染上疫症了罢?
曾经人丁兴旺的严家,如今只剩这几个人。
大伯家在另一个巷子里,已是满门尽灭。
再少一个,他真的会崩溃。
白氏:“二郎莫慌,我们无事,只是一时感怀。”
馨妹也叫道,“二叔!”
她最喜欢二叔了。
二叔会背着她疯跑疯玩,还会带她放纸鸢。
严二郎听她们声音通畅,不像带了病气,这才稍稍放心。
柔声跟侄女说话,“馨妹,你今日乖不乖?”
馨妹答道:“乖,馨妹每日都乖!”
又骄傲地道,“馨妹还照顾小郎,帮他盖被子!”
严二郎含泪笑道,“我家馨妹,是最能干、最乖巧的小女郎!”
馨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想起娘亲教导,又大大方方地道,“我家二叔,也是最能干、最乖巧的小郎君!”
哪能说小郎君乖巧?
而且他已十六岁,不再是小郎君。
严二郎笑着笑着,无声地哭了。
擦擦泪,对白氏道,“长嫂,粮米菜蔬我放厨房里,我走了你再出来,头脸裹紧了!”
百药堂的杜老伯说,疫气无孔不入,尤爱口鼻,务必捂紧。
“有劳二郎!”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但白氏还是检衽一礼。
若不是二郎,她和儿女们大约也走了。
夫君和婆母去后,二郎说疫症传得快,让他们呆在堂屋中,吃食饮水,都由他去张罗。
他常在外行走,也怕自己身上有疫气,从此不进堂屋。
有时候她想着,自己这一生虽未大富大贵,也算平顺安乐。
有温柔体贴的夫君,通情达理的婆母,善良孝顺的小叔,还有一双聪慧活泼的儿女。
可恨疫鬼来了!
于是家破人亡,哭尽了眼泪。
严二郎:“长嫂,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又叮嘱道,“千万看紧馨妹和小郎!”
以他这一阵看来,幼儿和老者、体弱者最易染病。
长兄就是自幼体弱,才会被疫鬼找上。
卖了乡下十几亩良田、城里的针线铺,也没能救回他的命。
娘去照顾他,也遭遇了不幸。
白氏:“二郎放心,我省得!”
馨妹和小郎就是她的命!
“二郎,你在外也要多加小心!”
如今外面乱得很,不仅有疫鬼,还有烧杀抢掠的贼人。
官府也管不过来。
严二郎:“长嫂不用担忧,我身子健壮,不怕的。”
白氏踌躇片刻,还是道,“二郎,我仿佛听说,南边的莲花山那儿有小路,能出去。你,你多给我们找些吃食,然后就走罢!”
疫气不知多久才能散,总不能一家人全耗死在这儿。
她带着两个幼儿,走不了,但二郎还能走!
不能再拖累他了!
照顾他们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
隔壁吴老四家,疫病一起,他就丢下爹娘妻儿,自个儿跑了。
跟他比起来,二郎是个多好的人呐!
严二郎苦笑,“有人去过,也有兵将守着,走不了。”
如果能走,他早带着长嫂和侄女侄儿去了。
白氏忍不住哭道,“天耶!这是要我们全死在这儿!”
若是染疫,也就认了。
可他们明明没有染疫!
严二郎曾经也哭过,骂过,这时却只余平静,“长嫂莫哭,别吓着孩儿!”
哭无用,骂也无用。
他若是刘表,只怕也会封死汉寿。
谁敢让疫民出去?
要怪,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白氏见女儿惊恐地看着自己,儿子也睡不安稳,赶紧停住。
但还是道,“二郎,若有生路,你尽管去,不用管我们!”
严二郎:“长嫂不必再多言!咱们要生一道生,要死一道死!”
家人要是都死了,他一个人又怎么活得下去!
话音刚落,忽听远处传来锣声。
忙跑到门口细听。
“......靖国长公主奉旨治疫,勿慌勿乱,各安其家!”
“勿慌勿乱,各安其家!”
不由怔住。
什么叫奉旨治疫?
还有人,会来管他们?!
还说是奉旨?
可皇帝远在长安,怎会知道汉寿有疫?
就算知道了,又怎会派人来治?
躲还来不及呢!
白氏听不太清楚,在堂屋里高喊,“二郎,二郎,怎么回事?”
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传言。
某地有疫,官府派人进去,把所有人都杀了,不管有没有染上疫症。
之后放火烧城。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尸体全部烧成灰,疫鬼也烧死了,除尽疫气。
严二郎怔怔地回来,“说是靖国长公主奉旨治疫,让大家别慌。”
白氏:“靖国长公主?”
严二郎:“是。”
顿了顿,又道,“朝中好像只有一位公主,还不姓刘,姓张......”
白氏蓦然提高音调,“火炕娘娘?!”
严二郎:“......没错,靖国长公主,似乎就是火炕娘娘!”
他们这儿没有炕,但火炕娘娘的传说,他依然听过。
白氏喜极而泣,“火炕娘娘来了,咱们有救了!”
馨妹好奇地道,“火炕娘娘是谁?”
白氏一把抱住她,又哭又笑,“是位救苦救难的贵人!儿啊,咱们能活了!”
她一定好好抚养儿女长大,再帮二郎成个家,告慰夫君、婆母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