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院子里就渐渐闹腾起来。
来来往往的匆忙脚步声,婢女慌乱的说话声,家仆的呼喝声,混杂在一起,一个本该安宁的清晨被打破了。
“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婢女在门口焦急地唤着,轻拍了两下门。哪怕是在万分紧要的时刻,她们也不敢失了礼数,惊扰族长夫人。
防风意映听了一会儿,摘去发钗,散下发髻,装作是刚被吵醒的样子。
她懒洋洋地起身打开门,贴身的婢女已在门口候着。
“发生何事了?”她的声音柔柔弱弱。
“夫人,族长出事了。”
意映披了件大氅,在婢女的搀扶下匆忙赶到院落,只见池塘边躺着一具已被水泡得发白的尸体,头发淋乱地贴在脸颊上额头上,是涂山璟。
他的尸身旁跪着一婢子,正掩面而泣,“公子,公子你醒醒。我是静夜。公子…”
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她的丈夫。意映不屑地看了一眼,低声对身旁的婢女说了几句什么。
婢女朗声道,“夫人感念静夜姐姐与族长感情深厚,允准姐姐长伴族长身侧,望姐姐好生伺候,切莫懈怠。”
静夜的哭声戛然而止,满是泪痕的小脸瞬间煞白,“夫人….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意映身旁的婢女向管家使了个脸色,管家作揖领命,唤来几个家仆,一人一边架着静夜,将她摁入池中。
池水剧烈扑腾的声音传来,意映抬手掩着口鼻,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又低声问,“族长好端端的,怎会遭此横祸?”
院中众人都纷纷摇头。
意映又问,“昨夜,你们可有谁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又纷纷摇头。
意映失落地点点头,这才伏在贴身婢女的肩头,小声啜泣着。
没一会儿,她似乎又想起什么,拭着眼角的泪水,吩咐道,“派人把瑱儿召回来。再去通知族内长老们,族长昨夜不慎落水而亡了。”
不知何时,池子里扑腾的声音渐渐消失。家仆把静夜的尸身放置在涂山璟身旁,等待着意映下一步的指示。
女子的唇色苍白,发丝凌乱,姣好的面容已再无生机。
意映漠然地看着他们两,“拉出去埋了吧。”
一切终于结束了。漫长岁月里,她不得不割舍的少女情怀,她的爱恨纠葛,她的忍辱负重,都一起在这里埋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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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风邶一袭藕荷色袍衫,正端着酒樽,懒散的倚坐在廊下喝酒,白色信鸟扑扇着翅膀,落在他掌心。
他取下玉简,看完后又用灵力写了回信。
如今山里很少会有棘手的事需要相柳处理。年轻的士兵有时会下山到镇上走动,年长的依然固守在山中。
涂山府的药材到了之后没多久,那场同时波及清水镇和山里的疫病很快便控制住,染病的人逐渐痊愈,歇业的商铺又重新开张,随着隆冬的结束,一切都在慢慢恢复生机。
信鸟轻啄一下邶的掌心,又扑棱着翅膀向天空飞去。
“小夭,过来。”防风邶朝小夭招招手。
小夭正搭弓射出一箭,听见叫唤,收了弓乖乖跑到他跟前。“你忙完了?”
“嗯。只是山里的一些琐事。”邶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说道,“我见你方才已能轻松射出十数箭,看来灵力恢复了不少。”
“近些日子,确实越发觉得灵力充沛,几乎已经恢复到生阿晏前的灵力了。”
邶似笑非笑的看了小夭一眼,又说,“灵力的恢复永远不是难题,棘手的是元神。让我再探一探你的元神。”
“不行不行。”小夭摇摇头,一阵说不清的害羞自心中涌起。
因为情人蛊,她心里的欢喜悲伤已经随时都被相柳感受到了。元神之所以是元神,那是他们深藏于意识最深处的感知。若是也让他探入,那简直比让她脱了衣服任凭相柳浏览还要让人羞涩。
“你若觉得不公平,我也可以让你探探我的元神。”邶似乎看出她的顾虑,轻笑着说。
相柳的元神?那里面会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他年幼时刚从蛋里出来时的模样?是不是有他在奴隶死斗场里最落魄不堪的往事?也许还有他年少懵懂又狂傲的样子?
小夭想着想着,竟有些出神。那些都是她从未见过的相柳的样子,不论从前还现在,也不过是零星的从他的言辞间听过一些而已。
邶笑睨着小夭,“这个提议听起来是不是很让你心动?”
见小夭红着脸若有所思,防风邶忍不住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再也压不住。
小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是不是又戏耍我?”
防风邶挺了挺背,说道,“你们神族或人族的元神,一般都是以你们最快乐无忧时的形态存在于意识中,大部分人都是幼时的模样。并非你想象的那般,能看到各种隐秘的过往。”
小夭忍不住好奇,“你最快乐无忧的形态是什么时候的?”
“我是妖族。妖族的元神就是本体。”邶坦言,“现在,我可以探你的元神了吗?”
“好吧。”
小夭看着防风邶,邶的眼睛犹如耀眼夺目的红宝石,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小夭看着看着,觉得自己坠了进去。
防风邶轻轻拥住小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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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边际的虚空里,渐渐浮现出一个葫芦形的湖泊,水面风平浪静,如一面镜子般倒映着流光溢彩的天空。
湖边是一望无垠的桃花林,延绵千里,蔚然开放。
花树下,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正闷闷不乐地坐着。
白衣白发的相柳自湖面从容地走过,衣袂飘扬,宛若天人。
小女孩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相柳看。“你是神仙吗?”
相柳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她,说道,“我不是神仙。我叫九命相柳。”
“九命相柳,你好。我叫小夭。”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笑说,“我记得你,相柳。”
“哦?小夭你记得我?”
小夭得意地扬起头,说道,“你是我们喜欢的人。”
相柳看了看她身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除了他俩,并无旁人,不禁追问,“我们?除了你还有谁?”
“她。”小夭指了指不远处。
顺着她指的方向,在另一棵桃树下,果然有一个和小夭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坐在树下,倚着粗壮的树杆,正在沉睡。
小夭伸出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轻声说道,“你千万不要吵醒她,她很凶,会杀了我。”
相柳的身子轻轻一颤,如果这是真实的世界,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个似乎会伤害小夭的人,可是在这里,他不可以,他也杀不死任何人。
“她是谁?她为何要杀你?”
“她说她才是我。她喜欢你,但你不要她了。只有璟,无论何时都不会舍弃她。”小夭低声说着。
果然,说的那些胡话,绝非小夭本意。相柳的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夭又嘟嚷,“有时候她醒着,就会拿着弓箭要来杀我。她说我夺走了她的身体和她想要的生活。”
相柳抬手抚过小夭的头,柔声安慰道,“你也有弓箭。她拥有的,你都有。她没有的,你也有。”
“可是…我受伤了。我打不过她。”小夭的神情黯淡,掀起裙摆,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相柳挽起她的裤腿,只见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横卧在她的膝盖处。即便知道这不是肉眼所见的伤口,他的心还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疼吗?”相柳问。
“疼。”
相柳下意识地抬手,才想起这里并不能使用灵力。他又从自己的衣袍上撕下一条两指宽的布条,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伤口,一边说,“伤口包扎好,就会慢慢好起来。下次她再敢来杀你,你也可以用你的弓箭杀死她。”
“谢谢你,相柳。”
相柳“嗯”了一声,站起身看了眼天地相接的湖面,朝小夭伸出手,“想去湖面上玩吗?”
“可是我的伤…”
“相信我。”
小夭犹豫一瞬,起身抓住他的手。
相柳带着小夭在湖面上缓步而行,虽然是在湖面上,却又如履平地,只有脚踩下时荡起的一圈浅浅的涟漪在提醒着小夭,他们此刻正在水面上。
小夭觉得新奇有趣,就连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痛,她愈发地高兴,在湖面上故意重重地踩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相柳。”小夭回眸看他,相柳银白的长发辉映着漫天金色的流光。
她怔怔地看着相柳,相柳亦站在原地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相柳,我不会怕她了。她有的,我都有!”
相柳笑说,“你应该要叫我夫君,记住了吗?”
“记住了,夫君!”
小夭笑着与他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