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仲春,高辛忆以轩辕王姬的身份,与轩辕大将军蓐收成婚。
玱玹携王后主婚。
轩辕王嫁妹,婚礼盛大。时值天下初定,大荒内来了宾客不少,尤其是原高辛的那些世家大族,几乎无一缺席,仿佛都在以这样的方式表明自己的立场和忠心。
小夭已经很久没出席过这般盛大隆重的场合了。从阿念的屋子里出来,只想要赶紧透一口气。她低头走过众人的坐席,在堂外边走边张望,正要寻防风邶的身影,却见到神农馨悦在廊下独自坐着。
小夭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停下来看她。自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小月顶上,如今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她看起来仿佛老了几百岁,纵使浓妆艳抹,珠翠满头,也难掩眼底的黯淡落寞。
她看向小夭,眼神中带着一丝敌意和警惕。他们之间只是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分明还有一层姑嫂的关系在,却生疏得仿佛隔了两个世界的陌生人。
不远处一阵喝彩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一袭绯色锦袍的防风邶,倚在一旁懒洋洋地笑着。
小夭朝他招招手,防风邶便提着酒壶,向小夭款款走来。
神农馨悦见到防风邶,身子明显轻颤了一下,眼里所有的冷淡疏离都被恐惧替代。在旁人面前,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后,只要她一声令下就能拿捏他人的生死。但在那个人面前,王后的身份根本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庇佑,她只觉自己如蝼蚁般生死由他心情。
防风邶淡淡扫了馨悦一眼,径直走到小夭跟前,含笑看着她。
“你不是有话想同王后说吗?在这呆愣着做什么。”说着,防风邶拉起小夭的手腕,带她向馨悦走去。
馨悦微仰起头看着他们俩。
防风邶眉眼间都是懒懒的笑意。她想起很久以前在府上见到的那个防风家的庶子,他慵懒地靠在椅榻上啜着清酒,闲适地看着堂内进出的女眷,就像普通的浪荡子一般,看似友善温柔,却不带一丝真心。
这些年,那些世家小姐们曾同她提过,自防风邶与西陵玖瑶成婚后,便很少会在中原见到他。她们依稀还会记得他那双常常含着笑意的桃花眼,记得他姣好的容貌,记得他曾经是这大荒出了名的最懂怜香惜玉之人。
防风邶唇畔的笑意透着一丝冷意。这丝冰冷此刻仿佛正在唤醒她记忆里那段可怖的过往。他骑着天马踏月而来,毫不犹豫地一箭刺穿她的胸口。他还夜入她寝殿,极尽威胁惊吓。神农山的紫金宫,对他而言如入无人之地。
她也曾想过叫玱玹赐死他。可是,随着大荒的统一,随着他帝位的稳固,他刻意扶植中原其他氏族,神农氏对他而言,重要性已经越来越淡……
如今只有在需要王后出现的场合,她才会被玱玹像个工具般摆到人前。比如今日,在中原、高辛、轩辕的各大家族面前,玱玹便会对她表现得极尽温柔恩宠。落在世人眼里,少年帝王不仅有雄才伟略,更有一腔深情,似大海般深沉又久远。
她心里看得清楚这虚假而短暂的温存,可是她却不能放手。这个后位,是随着她的出生就留在她血脉里的宿命。
小夭站到她跟前,歪着头看她,“你看起来过得似乎不怎么好。做王后不快乐吗?”
馨悦笑了笑,这些年过得如惊弓之鸟,时时谨小慎微,还不是拜你身旁的男人所赐。迟疑片刻,她说道,“快不快乐不重要,只要得到我想要的,我就满足了。”
“你想要的?是王后之位吗?”小夭又问。
后位,她自然是想要的,可是不仅仅是后位,她还想要的,是丈夫的爱。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想要这些?
“我不仅要后位,我还要陛下的心。可是我已经不可能再得到他的心了,我只能牢牢看住我的后位。”馨悦悲哀地说。
“当年你觉得我抢走了表哥的心,所以你就要杀我。后来你觉得阿念要抢你的后位,所以你就派人去杀她?”
“阿念?我为什么要杀高辛忆?”她眼底掠过一丝惊讶,抬头看着小夭。
小夭凝视她片刻,说道,“高辛王禅位前,表哥曾想劝降高辛,并提出想要迎娶高辛忆入住紫金宫,以王后的礼制待之…若当时高辛王应下这门亲,高辛忆就和你共为轩辕王后…这事你难道不知道?”
馨悦不屑地笑了起来,讽刺道,“知道…但我不在乎。我再落魄也不至于被高辛忆骑在头上。她骄纵任性,一事无成,就算她与我一起并位为后,她也得不到任何实权。我要杀她做什么。”
“她与表哥自幼一起长大,在表哥心里的地位自然也是与众不同的。你不曾怕过她会夺了你的恩宠?”小夭想了想,又问。
“恩宠?我从未在紫金宫任何一个女人身上见到过。高辛忆自然也不是那个能得陛下恩宠的人。”馨悦讥讽道。“陛下心里的人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忍不住站起来认真仔细地打量小夭,她突然很好奇面前这个女子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能让浪子回头,能得帝王垂爱。
防风邶倚着廊柱而站,闲适地喝着酒,神情漠然地看着馨悦。
半晌后,邶笑了,对小夭说,“小夭,看来是我们误会王后了。”
馨悦警惕地看向他,僵直着背脊。这个人哪怕只是这样站着,她都会觉得是一种威胁。
“可是….”
邶挡到小夭身前,对馨悦抱歉地笑笑,说道,“我们家小夭思虑浅,心思单纯,不似王后,能想得这般豁达通透,今日唐突了。”
“我真没有派人去杀她!”馨悦激动地说,生怕防风邶不相信她。
“我知道了。”防风邶笑着说道,说完,又认真看了她一眼,握着小夭的手转身往大厅走去。
小夭对馨悦微微颔首,疾步跟上他的步子。
“真不是她。”她小声嘟嚷。“还能有谁。”
“能事先知道玱玹的决定,又与他关系密切,能模仿他字迹,甚至能接触到他私章,这样的人并不多。你再好好想想。”
小夭抿嘴看似认真地思索一瞬,暧昧地看着防风邶,事先知道他的决定,能模仿他的字迹,接触他的私章….这样的关系,不就是她俩这样的吗?有时候,他自己倚在榻上喝酒,还要使唤她给他念公文呢。
防风邶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佯怒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想不到神农馨悦见了你居然怕成这样。”小夭随在他身旁,嘟嚷道,“我真是该庆幸,没有像她那样得罪过你。”
“我会原谅你的。”
小夭错愕。
“无论你做什么,怎么惹我生气,最终我都会原谅你的。”防风邶回头笑着对她说。
“彼此彼此。”小夭不甘示弱地回他。
欢乐的喜乐传来,小夭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拉着防风邶,快步往内堂跑去。“防风邶,你走快点!”
堂内,阿念身着大红嫁衣,头戴凤冠,由海棠扶着姗姗而行。
小夭看着她,喜庆的红色映在她的眼眸里,满是欢喜与庆幸,神农的王姬半生都没有跳脱的牢笼,阿念跳出来了。她不用像紫金宫里任何一位妃嫔那般,与那么多女子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
从前,即便一个人拥有整座五神山,即便高辛王以整个高辛为聘,她依然只能空守着宫殿,一年见到玱玹那么几次,贪恋着他淡薄的爱意。
以后她在将军府里,依然可以随性而活,任意妄为。蓐收可能会辛苦点,但是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