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小夭做了个很长的梦。她梦到初遇那位上神的场景,梦见黑暗中,老者伫立在她面前睨着她,那双眼里,尽是对尘世的不屑一顾。
她那被烈酒灼伤了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若是知道那日在葫芦湖上,已是此生最后一面,我必不会与他恶语相向,让他带着我的恨意而去。”
老者冷冷地说,“他在时你不曾在意,如今不过是因为你的情郎不在这个世上了,你发现了他为你做的那么多事,你才满腔悔恨,偏执成魔罢了。”
小夭自嘲地笑了笑,“不是的。我从一开始就喜欢他,一直都在心里爱着他,这份爱早已溶进我的血液里。可是我因为自己的悲观消极,一次次地都退缩了。过往那么多机会,哪怕我有那么一次能勇敢一点,坚定一些,只要我稍稍做点努力,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我曾经死过一次,是他舍了一命才把我救回来。至今我的身体里还流着他为我换的半身妖血。我本以为,即使没有在一起,可我们早已血脉相融,来日总有机会与他再相逢。可是现在,关于未来所有的期盼都没有了,回想过往又满是一个又一个的遗憾,那种痛苦,就好似有人拿刀在一刀刀的剐着我的五脏六腑。每个夜里,从过去的梦里惊醒,我知道自己彻底错了,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多希望还能再有一次机会,让我能重新来过,让我能为他奋不顾身一次。”
老者沉默了。
在无尽的黑暗和静谧中,小夭觉得自己又沉入睡眠,一个关于百年前的旧梦突兀的结束了。她想要睁开眼看看邶,想要伸手探一探他的伤,可是她无法动弹。
老者的声音又响起来,“他…是怎么死的?”
“他曾和我说,对一个将军而言,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他为自己选择了最好的结局…”小夭的眼泪缓缓滑落,喃喃道。
“将军?他做了哪国的将军?”
“当年神农国灭后,他去找洪江将军报救命之恩,结果被将军看上,收为义子。他留在军中,追随洪江四百余年,为了这四百多年一起喝酒打仗的袍泽情谊,他最后选择和他们一起战死沙场。”
周遭再一次陷入寂静,静得只剩她自己的呼吸声。她不明白为何这位老人总是频繁地陷入沉默,他似乎有很多的心事,有无法言说的悲伤之情…是不是自己的这番话,又让他想起自己苦寻百年不得的孩儿。
片刻之后,老者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响起,“重回过往乃是禁术,凡所触者,皆不得善终。若你能接受这般苦果,我倒是可以借你长明火种,助你开启法阵,让你为心爱之人逆天改命。你可愿意焚尽这一身骨血为代价?”
“我愿意。”小夭跪伏在地。“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苦果。”
又一次的沉默。
小夭忍不住轻唤,“老人家…您还在吗?”
“作为报答,我要你三滴心头血。”
小夭接过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心口。锥心的痛感瞬间自心口蔓延开,原来当年你用心头血救我,就是这般的感觉吗?四肢百骸都痛到痉挛,可只要还活着,就只能硬生生地受着。
一股强大的灵力笼罩而下。可是那灵力仿佛在哭泣,满是伤心和绝望。血虽然止住了,心口的疼痛却没有减少分毫,反而因这悲伤的灵力,又加剧了几分。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相比之前的冷漠,这次倒是缓和了些许,“我还有一事相托。来日若再遇我儿,请务必善待于他,莫笑他贫莫欺他善,免他颠沛流离,免他受恶人所欺,一生孤苦无依。”
小夭觉得老者所托并非难事,她是个王姬,只要她能寻到那个人,护他一生安稳,衣食无忧并不难。
“您可否告知令公子姓甚名谁,我必倾力相寻,护其周全。”
“你身上有我儿的气息,定是与他渊源颇深。尘缘未尽,你自会遇到。”
小夭额头贴着地,郑重地说,“若有机缘与令公子相遇,必不负您所托。”
橙红的火光骤然亮起,如烈日当空,瞬间刺痛她的眼睛。周遭亮如白昼…不,比白昼更明亮,是一种刺目的白,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形态,只剩一片混沌的苍白。
小夭忍不住抬手遮住眼睛,柔和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做了一夜的乱梦,醒来只觉十分疲惫,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她手搭在额上,本想再睡一会儿,眼角的余光撇见身旁的人影,转头见防风邶俊美的脸庞就近在咫尺…防风邶….她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她起身仔细打量周遭,整间屋子在轻微而有规律地摇晃着…他们似乎是在船舱里。她想起来他们已成婚多年,她带防风邶去荒漠中见她母亲,防风邶被太阳之力所伤…小夭感到她的神识此刻才真正回到她身体里。
“邶?邶!防风邶!”她急切地叫唤,一声比一声响。
见他没反应,她又把手伸进被子里去摸他的手,搭在他手腕上查看他的伤势。
被子里,骨节分明的大手覆在她手上。防风邶缓缓睁开眼,眼内清澈明亮。他戏谑地说道,“夫人那么急切地唤我做什么?”
“你吓死我了。”小夭抽出手,忍不住轻打他一下,“我昨夜做了一个很长的乱梦,醒来竟有些恍惚。”
“轻点,伤口疼。”
小夭闻言,骤然紧张,掀开被子就要去检查他的伤势,“哪里疼?快让我瞧瞧!”
防风邶忍不住笑起来,抓住她胡乱摸索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你真的是睡迷糊了。我这是内伤,哪来的伤口?”
小夭被钳制住,不能动弹,只得俯趴在他身上。
“夫人如此娇俏可人,大清早就这般投怀送抱,我真是受宠若惊。” 防风邶眯起眼打量她,嘴角噙着笑。
“别闹,你伤好了?”小夭想要起身,可揽在腰间的手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反倒加了力道。
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在她耳畔低语,“好没好,你试试就知道了。”
小夭瞬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面色通红。“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嗯…”防风邶眸色黑沉,按着她的头,将她摁到自己唇边,温柔的吻她。
虽然他的动作如此轻柔缓和,可小夭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的渴望是如此强烈。疾风骤雨将至,而她的身体也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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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夭听闻有船员捞了些鲜活的河虾和鱼上来,忍不住去讨要了一些。作为回报,她送了那人一颗流光飞舞丸。船员大喜,又送了她一坛烈酒。
她用烈酒浸泡河虾和螃蟹,拜托船员晚上生火时帮她把这些河虾放石板上烤一烤。螃蟹生的就行。鱼也用自己随身带的调料腌制着,就等着晚上一起烤。
安排完这些,她心满意足的回屋,满心期待着晚餐。
屋内,防风邶正催动灵力,血珠子幽幽泛着流光,一幅水灵凝聚的场景铺展而开,占据整间屋子。小夭一走进去,就被笼罩其中,水灵凝聚的人音容笑貌都极为真实,仿佛真的置身在当时当地的场景中。
小夭心里忍不住感慨,这珠子也不知是什么法器,阿珩不懂如何破解,在桃林里听了上百年的低语。如今到了真正的主人手上,竟能幻化出如此神奇的景象。
古老的赤水族祖宅的场景在屋内铺开。
堂内喜乐悠悠,礼官正高声唱着,“二拜尊长——”。那个小夭一身华丽的曳地大红嫁衣,正要随赤水丰隆一起跪下,一声清越的叫声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婚礼。
“小夭!”
小夭和防风邶几乎同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防风邶一袭白衣,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礼堂上的新娘朗声道,“小夭,不要嫁给他。”
当那个防风邶走过他两的身旁时,小夭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邶扫了她一眼,她赶紧收回手,讪讪道,“太真了,好像一下子有两个你。”
防风邶不在意的笑笑。
只见他手一挥,水灵散去又聚起,他们仿佛来到了木樨园。屋内灯光柔和昏暗,透着丝丝暧昧的气息
那个小夭发髻凌乱,娇唇微启,软倒在榻上。涂山璟亲吻着她的睫毛,脸颊,再到发丝,最后,那个吻落在了唇角。
防风邶坐在桌旁平静的看着,面色看不出喜怒,小夭情急之下,居然孩子气地用手捂住邶的眼睛。
防风邶愣了愣,刚要拉下她的手,就听耳畔响起那个小夭的低语,“你的吻是甜的。”
小夭一急,又用手捂住防风邶的耳朵。
防风邶打了个响指,水灵散去,在榻上相拥的涂山璟和小夭瞬间化作无数的水珠消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