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它是相柳的坐骑?“阿念故作惊讶地捂着自己的嘴,眼里却尽是看好戏的期待。“你把他的坐骑害成这样,他居然没杀了你…天呐!姐姐你如今出息了!”
“相柳他…本不是嗜杀之人。” 小夭淡淡的说道,无视她满眼想听故事的期盼。”你父王的病怎么样了?“
说到高辛王,阿念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下来。“自开战以来,父王就日日劳心,夜夜伤心。我听宫人说,父王常常半夜惊醒,醒了,就枯坐到天亮,再也不愿意合眼。“
“我应该早点来看望他的。“小夭有些内疚的说,她知高辛王这是心病所致,她太了解那种被心魔缠绕的感觉了。
起初,只是夜夜梦魇,惊醒时会心口闷疼。慢慢的,夜夜不敢寐,夜夜心痛,无尽长夜只余孤身一人,活得疲惫,又贪恋浮世的生。
“我问父王,到底在担心害怕什么,可是父王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不和我娘说。我想他一定觉得我刁蛮任性,不能替他分忧解难。”
“傻姑娘,父王这是心疼你,怕你担心。“小夭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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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梓馨殿,高辛王正靠躺在玉榻上,闭目休憇。他已满头白发,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如一个垂暮的老人。
自上次分别时,明明才时隔十来年,可却仿佛已隔了数百年,小夭眼内骤然有了湿意。
高辛王听见声响,缓缓睁开眼,见姐妹两向他走去。他挥挥手摒退殿内的侍者,有些艰难的坐了起来。
小夭赶紧跑上前去扶起高辛王,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父亲,你病得这么重,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只会多一个人在这我榻前伤心哭泣。”高辛王看看阿念,又看看小夭,笑着说道,“你好好的,我便也能少一份担忧。“
原本只是一句安慰,小夭却觉得他的话极对,哭有什么用,眼泪不能解决任何事,更不能让高辛王的病好起来。
她抹抹眼泪,哽咽着说,“父亲,让我为您诊治。我一定会治好您的。“
高辛王把手给小夭,小夭把完脉,又查看他的腿伤,待全部仔细地看完,她说,“腿上的是硬伤,高辛有好的医师和灵药,只需静心休养,很快就能痊愈。可是您身体上的病,是心病。阿念说您夜夜忧思夜夜不得安寝,若长期以往,怕是…怕是…“
小夭说不下去,别过头去默默用袖角擦眼泪。
“父亲可是为战事担忧?玱玹哥哥这个没良心的,来日见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阿念愤愤地说。
高辛王笑着摇摇头,疲惫的合上双眼,喃喃地说,“从玱玹回到轩辕的那一刻起,我就在等着他回来,等着这场战事。我抚养教导了他两百多年,我太了解他了,他的心不在一山一水,而是整个大荒。他是为天下万民而生的男子。阿念,你切不可伤他。“
“烽烟一起,我这藏了大半生的伤心和遗憾便都跑了出来。我每夜都会做梦,一个又一个零星的片段,梦到被我杀害的父王和五个弟弟,梦到你娘…“
小夭和阿念都不再作声,只是静静的听着。听一位父亲讲述他那些满是遗憾的人和事。
回忆中的过往是如此美好,父亲慈爱,兄弟和睦,还有能一起弹琴舞剑,饮酒交心的朋友…而现实,却早已满目苍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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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外的深山里。
一具尸体摆放在柴堆中。士兵们庄严肃穆地围站在周围。
洪江走过去,先敬了三杯酒,然后手持火把,点燃了柴堆。
这正在焚烧的,正是洪江身边的近身侍卫。大家都知道,他已随在将军身边数十载,如今却因出卖军师而被将军斩杀。
他们是神族,将军是神族王室,如今却为了一个妖,斩杀跟随自己多年的侍卫。
熊熊火光中,将军浸染了风霜的脸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意气风发,只有那双眼睛,还炯炯有神的看着他们,似乎只要这双眼里的神采不灭,他们追随的精神就不会被岁月磨灭。
片刻,洪江浑厚的嗓音响起,
“你们知道他不是死于轩辕士兵的军队前,不是死于山里的疫病,他死于我的剑下,死于他的背叛。“
士兵们议论纷纷。
“我知道你们心里难以接受,你们觉得我为了一个妖,杀了自己的神农族人。但是,你们的军师,相柳将军,他守了我们四百年,为我们集粮草,筹药物,破解了不知多少次的困局…我们理应对他心怀感激!如今有人为了区区几袋金币,就将他出卖给那些为了钱财而来的杀手,这才是我神农族的耻辱。“
洪江的声音并不大却威严依旧。
“几百年了,你们有人,已心有动摇。这不可耻,你尽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我绝不会惩戒你。但我们的军营里,容不下背叛。相柳虽不是神族,但他是我的义子,他重情义,有谋略,为人坦荡,我早已将他视如己出。请你们从此时此刻起都牢牢记住,出卖他便是背叛我!”
洪江慢步而去,泣血的残阳映照在他离去的背上,哀伤而苍凉。他曾是神农国威震四方的大将军,曾经在战场上悲怆地以血为誓:神农将士誓死不降。
数百年过去了,百姓们安居乐业。再过些年,一代又一代的生命更迭,恐怕没有人会再在乎他们的得失是非。千百年之后,他们终将在历史的长河中被遗忘,如此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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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某不知名的小岛。
十几个黑衣人围住相柳。
“九命,要拿这笔赏金可真是费了一番功夫,这赏金榜上连个画像都没有,幸好神农那群乱臣贼子中有人见过你的真容。”
为首的人拿出画像,又仔细对照了一番,又道,“与你一起的女子与白雕都已坠海,我们正愁没有筹码来逼你现身,想不到今夜你自己送上门了。”
相柳面色愠怒,“我什么性子,你们应该仔细打听清楚了再来。”
言毕,相柳挥起冰晶弯刀,一道刺目的白光刺入黑衣人群中。
黑衣人蜂拥而上,仗着人多,企图前后夹击。
相柳心有怒气,没有过多的花式,招招狠戾,招招致命,即便被他们的刀剑灵力伤到,也丝毫没有任何迟疑。
鲜血四溅,一个个黑衣身影倒地。
待斩杀了所有人,相柳走到为首的人面前,那人已受了伤,狼狈的趴卧在地上,一手拿着剑,一手还紧紧攥着画像,不甘的喘着气。
他看见一双白色的鞋靴出现在他眼前,顺着白色的袍角往上,是沾染了鲜血的白色长袍,再往上,是一张俊美的脸,此刻半张脸都沾了血…一双俯瞰着他的眼,满是杀气,冰冷得没有丝毫的温度。
相柳蹲下身子,从他手中抽出画像,催动灵力,画像化作雪花纷纷落下。
相柳冷冷的说道,“伤人家眷,上天入地我也会来找你们的。”
眼前这人,白衣银发,明明身上脸上都沾染了血污,可依然让他觉得如冬日的初雪,纤尘不染,似神似魔,不可侵犯。
这就是他此生,最后见到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