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倩从听到她的名字开始,就已经惶恐不安了。
她从来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会被查出来。明明逃出来的时候姑母已经弄死了一个打杂的乔装成她替她死了,在名义上“冯玉倩”已经是个死人了,怎么可能还会被查出来!
她完全想不出其中的过程,而且现在也没时间让她继续想了。她现在必须逃!
趁着钟瑜还在那里向夏雪竹禀报着,冯玉倩也顾不得自己伤到半残的身体了,她爬起来就向人群中钻。
钟浅浅的目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冯玉倩,冯玉倩刚有逃跑的动作,钟浅浅就看到了。
呵呵,侮辱了哥哥的清白,今天又弄出了这么大的事,现在事情败露了想跑了?怎么可能!
她纵身就要追,烟罗先一步拦住了她。
钟浅浅不解,“喂,你拉我做什么?再不追她就跑远了!你忘了她刚才怎么诅咒我们的孩子了?”
烟罗因“我们的孩子”一词愣了愣,深思的目光落在钟浅浅的脸上,却发现她没有半点异样。
想来应该是她无意中说出口的,不知为何,心情有点低落。
低落的想找人撒气。
“不用你追她也跑不了。”
袖子一抖一甩,正在向前跑的冯玉倩前面突然长出了一堵墙,她来不及刹住,直直撞了上去。鼻子先中的标,哗一下鼻血就流了下来。紧接是脑门,砰的一声那个脆响,周围的乞丐看着都觉得自己的脑门疼了。
可是,这个位置什么时候有一堵墙了?
冯玉倩也疑惑,也疼,但她都顾不得这些,脚尖转个方向,她绕过墙就再向前跑。
这回挡她的倒没有石墙了,而是人墙。
反应过来的乞丐们自动组成了人墙,坚定的挡在了她的面前。
亏他们刚才还正义爆棚的帮她来着,原来她根本就是拿他们当枪使!而且她居然姓冯!他们虽然穷困潦倒沦为了乞丐,但他们也知道大是大非的。他们再穷,他们没去偷,没去抢。而那个冯彪却顶着大将军的帽子公然“偷”了军饷,这样的罪仅次于通敌卖国了,冯家人都该死!
一个个瞪着满是怒火的眼睛,他们成一个包围圈集中向冯玉倩围了上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自杀谢罪”,很快这就成了大家的统一口号,“自杀谢罪”“自杀谢罪”个不停了。
要说还有什么跟战争一样可怕,那一定是犯了众怒。
那讨伐的目光,针对的言语,比冰冷的武器更能戳中人的内心。冯玉倩只觉得自己好像失足了深渊,一个又一个滔天高的浪打过来,只打得她躲无处躲,藏无处藏,溺死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冯玉倩双腿一软,跪下了,“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对我,我还是个有身孕的人啊。求求你们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饶我一命吧!啊,大人!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你的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求你为即将出世的孩子积点德吧。”
乞丐们动容了,孩子一向是所有人的软肋,甚至尧天律法里也写了,凡有身孕的犯人都可以在生完孩子后再处斩。
再说了,那可是大好官钟大人的骨血。
众人不自觉地齐齐把目光落到了钟瑜的身上。
钟瑜抬步上前,众人自动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他走到了冯玉倩的身前,一脸平静,“我的孩子?先不说你肚子里到底有没有孩子,就说有,你就确定那肯定是我的孩子了?”
众人一愣,眼睛又大了一圈,大人这话里的信息量很大啊。
夏雪竹也惊喜地亮了眼睛,就说吧,这钟瑜怎么可能是那种闷声吃亏的人。看来他背地里做了不少的工作呢。
“阿娇,给娘来块月饼,我们看戏的。”
“有戏看吗,娘?那阿娇也要看,哪里哪里?”
关起和阿辰互看一眼,默契十足的并排站到了夏雪竹和阿娇的面前。
这么大的事情,这位不出去撑场还要边吃月饼边看戏……他们由衷觉得脸面无光啊。
那边冯玉倩对上钟瑜的目光,只觉得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他什么意思?他又知道了什么?不不不,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什么的。
冯玉倩努力让自己镇定,却也不敢冒冒失失地迎头对上了。
不过钟瑜今天既然决定不忍了,那么无论冯玉倩愿不愿意跟他配戏,他都会把这出结局演完。
“墨砚,把大壮带过来。”
“啊--唔!”人还没上来,名字一出来,冯玉倩就惊叫了一声,旋即也发现自己的惊叫太引人注目于是又很快地自捂了嘴。
那边墨砚押着一个人如其名的人走了过来。
天气已经入秋了,那人却还穿着一身露膊夏衫,露在外面的胳膊黝黑发亮,那叫个壮。
乞丐群中已经发出了为之惊艳的吸气声,夏雪竹也目光直直的咬了一口月饼却忘了吃结果掉在了地上。
阿娇不理解这样的夏雪竹,她只心疼掉在地上的月饼,“娘,你太浪费了,你该罚!”
钟浅浅不知何时也蹲到了阿娇这边,“对,是得惩罚你娘!阿娇乖,这事儿回去以后一定要原原本本地告诉你爹啊!”
夏雪竹黑脸,有她哥出面善后了,她就又有心情找自己打趣了是不是?呵呵,找撕谁怕谁。
眼角扫一眼旁边跟着过来的烟罗,夏雪竹刻意提了声调道,“告诉他怎么了?我怕他?我那是纯欣赏的目光!怎么,你不欣赏么?瞅瞅那帅气的肱二头肌,那力道,那色泽,啧啧啧,汉子当如是啊!”
听着夏雪竹的话,钟浅浅不由自主地目光跟了过去,肱二头肌不知道是什么,但那力道那色泽是真真的汉子的味道啊。她曾经幻想的偶像皇上就是这样的威武雄壮呢!不看脸的话,这位的身材真是,真是……她读书少,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赞美更好,她就知道她现在止不住地想舔唇。
夏雪竹眼角扫过脸色开始发黑的烟罗,她抄起一旁的阿娇就走,“阿娇,跟娘离近点看戏去。”
钟浅浅忙着看猛男也没注意到,直到她的眼前被一袭白色的衫子挡住了。
她伸手就拨,“闪开,挡着我了。”
“哦,那你可以绕过去离近点看啊?”
“对啊!”钟浅浅一拍大腿,站起来就要绕。
“钟浅浅!”烟罗炸了,他还没死呢!她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在看谁!“走!”他拉起钟浅浅就向外去。
钟浅浅莫名其妙,“你又抽什么风?走去哪里?”
“回家养胎!”反正不允许她在这里瞎看乱看。
“我不!”钟浅浅甩他的手,“这里的事儿还没完呢,我凭什么走?刚才那女人可是招招冲我来的,我不亲眼看到她的下场我心难平!不走!”
钟瑜从人群中扬声,“烟罗,带她走。”接下来的事情实在不适合胎教,他妹子不应该在这里。
“哥!你也跟着抽什么风?为什么我要走?我还没……”话说到一半,身子突然腾空了,她被烟罗横抱了起来。
有人看到,投来了揶揄的目光,还有胆大的吹起了口哨。
钟浅浅一下子就脸红脖子粗了,“臭男人,你快放我下来!”
烟罗的脸黑的像锅底了,放她下来?放她下来让她看猛男胎教么?他都嫌会污了自己儿子的眼睛。
“回家!我脱衣服给你看!”
“哎?”钟浅浅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僵住了。他说的意思是她想的意思么?这男人今天到底抽什么风啊摔!
她惊得三魂七魄离了身忘了反应,烟罗正好顺利的抱人就走。
夏雪竹比个V的手势得意的叉腰,呵呵,跟她斗?道行差着好几千年呢。
……
人群中,大壮已经走到了冯玉倩的身前。
众人正在等钟瑜解释这位是谁的时候,大壮已经甩开墨硕自动冲到了冯玉倩的面前,然后一把抱住了她,“倩倩,大壮可算找到你了!没有你的日子里,大壮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倩倩,你不要再离开大壮了,大壮已经为我们的孩子打好了三张老虎皮,大壮会亲自侍候你到生下我们的儿子的!”
此番情意绵绵的话说完,众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事情的完整经过。
“啊,原来是惯犯啊。那么敢问冯小姐,我们大人这是第几茬儿了?”
“我呸!最坏的原来是你,最阴的原来还是你,最无耻的原来一直都是你!”
“我们居然还曾相信过你,还帮过你,我们也是瞎了眼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古语果然是对的。你爹就是侵吞军饷的大奸臣,早就该想到你不会是什么好鸟!”
“贱人,你怎么还不去死!”
一个人砸出了脚上的鞋子,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开始砸出了无数只鞋子。
大壮身子一探,像个防空洞似的护在了冯玉倩的身上,“不许你们伤害倩倩,她是我孩子的娘!”
他只挡着,却不还手。
众人看出来了,这人纯朴得只怕是脑子有点问题。
夏雪竹看钟瑜,“到底怎么回事?”
钟瑜开口,非常有眼力见儿的把声音放大到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程度,“大壮是城外山上的猎户,脑子虽有点愚钝,但胜在干活利索。于是便负责了给军营里送柴火的工作。后来不知怎么的跟冯玉倩勾搭上了,冯玉倩以怀了他的孩子为由求他救她出军营。大壮惊喜有了孩子便高兴地进山去为孩子打兽皮去了,而这期间,冯玉倩却找到了机会自己逃出了军营。”
至于后面的事,不用钟瑜说夏雪竹也明白了。
只要查出了冯玉倩的真实身份,自然能顺藤摸瓜地查出大壮来。再在关键时刻让这两个人一对质,冯玉倩的谎言不攻自破。
钟瑜冷冷看向冯玉倩,一想到自己曾被她迷倒共处一个被窝他就恶心地恨不得再洗八百遍澡。
算计自己,算计妹妹,今天还妄想破坏皇后娘娘的大事,今天她必须死!哪怕她肚子里真有孩子!
“冯玉倩,你还有何话说?”
冯玉倩从大壮的护卫下抬起了头,看到钟瑜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就是一寒,再看看周围一众恨不得她马上就死的乞丐们又是二寒。
不,她不要死!
大壮的事情她不能承认。
冯玉倩突然一把推开了大壮,“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她又转向钟瑜,满脸皆受伤,“大人!你这是在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为了不被我连累一起赴死而想出的招数么?你居然还费尽心机的找来了这么一个人证!哈哈,大人,可是你多余了!如果你不想要我了,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你直说啊!我随时都可以为你去死的!”
冯玉倩颤微微的站了起来面向所有乞丐,“我姓冯怎么了?那是我能选择的么?我比你们更厌恶这个姓好么?可是我很无辜啊,我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让我也承担同样的错误?我只是想活下去啊!你们为了活下去刚才还不是自相残杀来着?你们跟我有什么区别!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求我死!”
她一身是血,一条手臂还因为脱臼而无力地向下耷拉着,众人同情弱者的天性被引出,不由回不上话来。
全场陡静。
冯玉倩心里得意,哼,论惨,谁比她惨?她都那么惨了,犯点小错耍点小心机怎么了?人活在世,哪个没有犯过错,哪个没有耍过心机?他们能理解他们自己他们就能理解她!而当理解了,他们就绝不再可能要求她死!
“要说欠,我只欠钟大人的。他是好官,却被我利用当成了想重新开始的跳板。大人,你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可是你怎么可以侮辱我的清白!那晚的事情也许对于男人来说都是随时可忘的记忆,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一辈子想要珍藏的幸福。但显然,大人你现在不想要这幸福了。好,我懂,我爱大人,我不纠缠大人。大人,您亲自动手吧,我心甘情愿。”
她没有武功,要想安然逃出今天这个局面太难了,她想了又想,觉得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最后的机会了。
冯玉倩笔直地跪在了钟瑜的面前,无声泪流,绝望而悲伤。
落在外人的眼里,大家很难不想,难道他们又站错队了?照冯玉倩所说,是钟瑜查出了她姓冯,所以不想要她了,但又不便明言,于是便弄来了一个假人证好让一切看得顺理成章,这样理解起来好像也没有逻辑上的问题呢!这到底怎么回事?
钟瑜低头看看跪在脚前的冯玉倩,绝望是那么的真实,悲伤是那么的让人感同身受,他几乎都要相信眼前的女人是真爱他的了。
蓦地,一阵掌声响了起来。
夏雪竹。
“说的好,你再一次证明了无论什么功夫,只要吃透了,练精了,哪怕是最简单的招式都能杀敌于无形,反败为大胜。冯玉倩,如果今天你对上的不是我,你可能已经如愿的逃过死罪了。但很可惜,你碰到的是我!你刚才所运用的胡搅蛮缠避重就轻以情动人的应对法堪称教科书级,客观上讲,我很佩服。但你忘了这种应对之法有一个主观上的最致命弱点,那就是如果施予对象没有被你引出同情心的话,你的应对之法就是狗屁!”
冯玉倩注意到夏雪竹的冷静,她张口又要先下嘴为强引导舆论,可惜凌空飞来一粒花生米,正打在她的哑穴上,她被禁声了。
夏雪竹弹弹刚抠出花生的剩下半块月饼,“你刚才说的够多了,怎么也该轮到本宫说了是不是?”
冯玉倩脸如死灰,不,她不要听。
然而,她现在早就没有了自主权。
夏雪竹看大壮,大壮自被冯玉倩一把推开后就深受打击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大壮,既然你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那么就是说你跟她睡过了?”
冯玉倩冲大壮使眼色:你敢说实话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大壮脑子笨,不会说谎,也领悟不上别人的眼神,一听有人问他,他立刻肯定回答,“是,到今天为止一共睡了三十三天。”
哇,那岂不是很早就睡过了?众人惊叹,鄙视的目光再度瞥向冯玉倩。
冯玉倩剧烈地摇头,不,你们不能单独相信一面之词。
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似的,夏雪竹下一句话就问道,“三十三天?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不能相信你的片面之词。”
“证据?什么是证据?”大壮不理解。
有人打了坏主意,“例如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啥的。”
“啊,有!她左肩头上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青色胎记,还有她的大腿根部也有一块。”
冯玉倩眼前一黑,想晕,没倒。
在夏雪竹的示意下,两个女乞丐一左一右走过去扶住了冯玉倩。
夏雪竹残忍地一笑,下达命令,“验!”
嘶啦,左肩头上的衣服先被撕开了,一块青色胎记正入眼帘。
女乞丐啐一口在地上,“恶心!不见棺材不落泪说的就是你么?看你这回还怎么狡辩!”
另一个女乞丐跃跃欲试,那另一个胎记呢?皇后娘娘快下令验啊!
冯玉倩目露乞求,不,不要!那里是大腿根部啊!她那里的衣服如果被大庭广众之下扒了开来,那她,她……皇后娘娘,同为女人,求您手下留情啊。
夏雪竹冲着她端庄地笑,现在知道认了?不抵死装白莲花了?呵呵,晚了!
“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