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嫡孙的百日宴,成了一次盛会。
薛家百年世家,不知救过多少人。
又加上诸多子弟在宫里当差,杏子本人在宫中做女医许久,和各位娘娘相熟,少不得人情往来。
这日薛府大门洞开,门庭若市。
老夫人的四个儿子在门口专迎贵客。
因为大嫂肚子大起来不便接待女宾,素夏装病躲了差事,只能由三儿媳和已出嫁回门的女儿一起接待女宾。
如今的素夏身子已大好,心中却仍没过了失子的坎。
她那夜接了杏子的信,在灯下读过,心内大受震动。
杏子说自己在书中读到了有些药对常人无害,独会影响有孕之人。
薛家医术代代相传,老夫人恐怕听也听到不少,若是留心,学上几手害人之术不在话下。
杏子大胆推测,素夏的孩子是人为影响才造成滑胎。
因为老夫人最心腹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无可用之人。
这种事她不会亲自动手,素夏出事前既是单独见过大嫂,这事与大嫂脱不开干系。
这事只能从大嫂入手去查。
那日餐食查不出问题也正常,所用之药未必是毒,孕婴禁忌的药物可不在少数。
读过信,素夏将信在火烛上烧掉。
对于死去的孩子,素夏本以为是自己之过,日日被愧疚压得抬不起头。
现在看了信,知道大约是着了人家的道,反而轻松了些。
杏子又在信中叮嘱她,一定要藏拙,收了锋芒,别再惹事。
现在杏子抽不出手,素夏又处于绝对下风,暗自养精蓄锐即可。
她不信老夫人会眼看着大嫂产下孩子,将先前承诺的掌家权交给大嫂。
不交还好,交出去,大嫂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素夏将杏子当做至交好友,自然听劝,现在只需等待,查实孩子死因后再做决定。
杏子换了新衣,本想抱着孩子和三嫂一起接待来贺喜的贵妇们。
孩子竟不爱让她抱。
从出生就是乳娘养着,老夫人照看着,与她自然不怎么亲近。
杏子也不恼,由着乳娘抱着,她打扮一新,和到来的贵宾打招呼。
孩子养得极为上心,白胖壮实。
一番热闹大家终于落座。
大家少不得说些客套话,说孩子生得漂亮健壮,眼睛看着十分机灵。
老夫人笑着点头,如同所有慈祥的祖母。
“只可怜这孩子与他母亲不亲近。”
看着大家好奇的目光,她缓缓道来,“我那儿媳妇在宫中应着皇差,是女太医,又住在府外,几乎见不到孩子,这孩子不认得母亲,自然不亲近。”
这话她说得毫不回避杏子,“得了闲我叫他父亲把孩子抱出府给他娘亲瞧瞧,才得母子团聚一会儿。”
大家倒吸口凉气,一位与老夫人平辈的贵妇道,“咱们这样的家世,媳妇何必当差去?又不是养不起。做娘才是最重要的事。
杏子不辩解、不吱声、不笑、不说话,由着她们表演。
老夫人抱着孙子,叹气,“给娘娘们瞧病,也是推不掉的差,宫中只她一个女医。”
“那更是不便呀,太医院全是男人……”
杏子忍不了,接话道,“夫人说的是,的确都是男人,不过我是去当差瞧病,又不在太医院睡觉,在意男女做什么?不知夫人家的媳妇、女儿生了病可是由男大夫瞧病?”
那位夫人瞥杏子一眼,杏子起身不卑不亢行个礼,“我就是宫里当差的女太医。”
那夫人与老夫人是闺阁伙伴,不屑地说,“我家女眷请的是京中女大夫。”
“不知哪位女医?”
“黄氏医馆就有女医,出诊比寻常男大夫贵一倍,没关系,小姐们金贵自然还是要请女大夫。
杏子笑了起来,她出诊都戴着纱笠,看病时为了让病人毫无顾忌说出全部病情,屋内不许留人,所以这位夫人不识她真面目。
医馆刚开,她也没打算借用薛家名声,所以也没人知道她是薛家儿媳。
“夫人四位千金,夫家姓杨。”
那女人打量一番黄杏子,并不认识。
“小女不才就是为杨家千金瞧病的黄大夫,黄氏医馆用了我的本姓。”
女人顿时不吱声了。
“夫人所想大约和宫中娘娘们所想是一样的,女人的病最好由女人来瞧,也好诉诸症状,且女子当大夫不比男人差,不知夫人为何看低女子当差?”
她问得直接而粗鲁,却占尽道理。
除非这夫人以后不再请女大夫,否则她实不愿得罪杏子。
她看了眼抱着孙子的薛母,换上笑脸道,“官家女眷的确太缺女大夫,可是当娘比当大夫更重要不是?孩子大些再当差也来得及。”
“夫人瞧我儿养得不好吗?难道我们家老夫人养孩子不比我有经验?”
女人怎么答都不合适。
杏子笑着说,“这孩子若叫我照顾,恐怕照顾不了这么好,我得好好谢过母亲,没有她的支持我又怎么能一心行医,治病救人?”
“说得好!”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主座席位上传出。
大家都看过去,却是一位极雍容华贵的女人。
光是那副头面便值千金。
“那是小端王之母,商会首领,常云之。”有人识得云之。
“不愧是我和凤药养大的孩子,有出息。”云之赞道。
她带来的礼物多且贵重,老夫人看过礼单,本以为是端王与青连有交情。
原来却是杏子故交,她眼中不认得宫里的姑姑,再厉害也不过是皇上的奴才。
可这个女人份量在她眼里比皇上要重。
薛家在外的生意与云之有往来,听青云提起过,这女人不简单。
单在全是男人的商会里站稳脚跟就不是寻常人。
凭她一个女人,竟做到这个地步,连老夫人也生出几分敬佩。
听青云说,端王之母常进宫,与皇上和后妃们十分相熟。
这种“熟”与杏子不同。
杏子是当差,说直白了是皇上的奴才。
她入宫却是以平辈的身份,想来见了娘娘们可执平礼。
皇上见她,也要喊声嫂子。
云之心中明白自己身份的份量,她就是要薛家人知道,黄杏子有可以依仗的娘家人。
她自己做过人家的媳妇,又经商多年,什么人心没见识过。
猜也猜得到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生活,又是婆婆掌权多年的大世家,做个小媳妇有多难!
杏子是有志向的,女子于世间单靠自己立足,做出一番事业坎坷良多。
能借力时,干嘛不借?自己张张嘴能帮的忙干嘛不帮?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别人上礼上一份,她上一抬,不是看薛青连,是看黄杏子的份。
在座的女人,以她身份最贵重,自然她说什么大家都听着。
听她说起当年闹饥荒之事,都感慨良多。
没人再敢小看黄杏子,黄氏医馆经这一宴,在贵族女人圈子里先确认了身份,打了贵族的签,立了足。
黄杏子本就不需借薛家的势,人家是有李姓王爷家撑腰的,沾着皇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