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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她看着他,看着他斜靠床头眉目如画,看着他容色寂静眼神淡漠,看着他如笼罩迷雾般幻灭而美到极致惊心动魄。看着他于沉默中缓缓抬头,那双比女子更美的眼睛对上自己的双眸。

“我——”

她忽然别开头,“别说了,我不想听。”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切早已注定不是吗?是她太傻,一直都在自欺其人。

“萱萱。”

凤倾璃的声音很轻很静,轻得如一缕炊烟,静得如一丝清风,却又那般重若千斤的清晰回荡在她耳边,令她想要离去的步伐就那么僵硬在原地,驻足不前。

风声寂静,纱幔飘动,有醉人的冷香随着那纱幔起起伏伏,晃荡出迷蒙的梦靥。

她缓缓回身,见他独坐床头,于彩绣樱桃果子茜红连珠丝帐里悄然而静默,垂下的并蒂莲纹的床帘随着风荡起伏几乎淹没了他孤单的身影。檀香木雕花滴水大床边立着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香案上有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香烟缭缭,催人欲睡。她将目光调开,看着朱红雕花窗台,红棱雕花长窗打开,院子外面的景色一览无遗。

百花琼琼而立,四周木林山水,合围环抱,唯中心一点空地。

她盯着那空地,忽然开口。

“桐君阁百花盛放却又孤芳自赏,徒不过最后寂寞凋零,黯然神伤。”

凤倾璃浑身一震,凝定的复杂双眸似乎破碎出一道裂缝,惨然而痛楚。

“萱萱…”

“种上蔷薇吧。”

她没有回头,只淡淡道:“如此清雅幽居之地,唯独差了那么一抹艳色。蔷薇,明丽而鲜艳,我最喜欢的花。”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不说话,只嘴角微微上扬着。

凤倾璃张了张嘴,最终点头。

“好。”

她扬唇,缓缓而笑,青春靓丽的容颜刹那令百花失色。

凤倾璃盯着她的笑容,却觉得心口有些酸楚。

“萱萱,我没有骗你。”

“嗯。”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他又道:“从我亲眼看着我娘葬身火海而我无能为力开始,从我恍然无助被房梁砸断双腿绝望害怕开始,从我被亲生父亲折磨以至浑身伤痛双足不立开始,我就发誓我要报仇。我要让我所失去的所屈辱的一切,都用那些人的鲜血来祭奠。我要让所有人都记得当年那个在就九重宫闱帘幕深处不得不掩藏的‘三皇子’,尚在人间。我要为我娘平反冤屈,我要让那些隐藏在深宫帷幔后的血腥肮脏暴露在人前。我要——推倒那把至尊龙椅。”

他的声音一直很淡,很浅,很轻。像一个易折易破碎的、迷幻的梦。然而最后一句,如铁骑踏破兵马黄川,铿锵而来。沉而冷。冷,而寂。

秋明月的心,颤了颤。

凤倾璃抿唇,又低低道:“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秋明月忽然闭上了眼睛,“别再说了——”

“然而现在…”

他却打断她竟然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容幽柔如月,却又染上了寂寞的寒霜。

“我不想做孤家寡人。”

秋明月浑身一震,目光里似有点点水光在无声无息的汇聚。

“萱萱。”

他长叹一声,凝眸看着她,苍白而又幸福的笑了笑。

“或许人都是这样,只有在拥有过后,才知道温暖的滋味,所以才不想失去。现在,我也不想失去你。”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低下了头,声音很低,也很静,带着永世不化的寂寞和惆怅。

秋明月却走了过去,暗影投在他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缓缓抬头,她俯身而下,四目相对。仿如有什么在云层里炸开又消失,又仿佛极寒的冰雪里裂开寒冰碎缝,晃出一只在雪地里盛放的寒梅,灼灼其华。

那艳光如此耀眼而摄魂,将他眼中唯一的冷静理智都驱散殆尽。他忽然伸出手,那般急切而急迫的拽她入怀,然后迫不及待的低头,吻上了她的水润红唇。

温柔的,急切的,压抑而深沉的,热烈而灼热的吻。

秋明月闭上眼睛,双手自动搭上他的脖子,缠绵的回吻。

纱帐内,他抱着她,她仰头,身躯扬成一个秀丽的弧度。墨色的发丝垂下,交缠而过。

结发,相守。

手指缓缓下滑,落到她的腰间。

她睁开眼睛,他也睁开眼。

一双如碧水清泉,一双如天山暮雪。一样的纯,一样的净,又一样的深而黑。

良久,他手指移开,重新抱着她,埋首在她颈项,努力压抑着跳跃激荡的心弦。

秋明月不说话,清明的眸子刹那的迷茫已经退却。

“为什么停下?”

他不是一直都想要她么?刚才那般情况,他若是真的想…她不会拒绝的。

凤倾璃闷闷道:“还不到时候。”

“嗯?”

不到时候?

凤倾璃深深吸气,目光灼亮而坚决。

“我要站起来,才配拥有你。”

秋明月心里一动,“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我知道。”

凤倾璃半闭着眼睛,道:“可我还是想给你最好的一切。”

秋明月不说话了,只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微微有些疼痛,为他此刻的体贴和温柔。突然又想,计较些什么呢?早在她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吗?既然如此,又去追究那许多干什么?难道最初知道了他的身世,她便不嫁了么?

会的,她还是会嫁给他。不为其他,只为那颗砰然跳动的心。

“萱萱,我不想做皇帝,一点都不想,我只想要报仇。”

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更不想置你于你那肮脏龌龊的宫廷之中。这些年来,我伪装隐忍,韬光养晦,只是为了报仇。我娘的衣冠冢,不能葬在皇陵。她的名字,不该刻在凤氏族谱上,那只会侮辱了她。”

秋明月深呼一口气,她理解。

“你曾经说过,凤倾玥答应一生帮你。那么,也不用赔上自己的终生幸福吧?”

凤倾璃眼神波光泯灭,“即使不是为我,他也不会娶妻。”

秋明月一愣,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为什么?”

凤倾璃却没有看他,声音也似从远方飘来,带着寒冷的寂寞。

“你是不是觉得他冷心冷血,淡漠绝情?”

“难道不是?”

她反问。

凤倾璃深深看她,轻声道:“绝情,有时候胜过多情。”

不知怎的,秋明月总觉得,凤倾璃这句话有些异样。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听他道:“你不绝代柏云那样的人,世间鲜少有能配得上他的女子么?”

“确实。”

秋明月面无表情,“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算计得过他呢?他那样的人,日后的妻子若没有足够的雅量和包容,以及寻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只怕一生也别想走进他的心。所以…”

她忽然笑了笑,“倒不如不要祸害了别人。”

凤倾璃眼神有些高深莫测,状似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他若是听了你这番话会如何。”

秋明月假装没有听见,道:“只是那馨怡公主可要惨了,心系这样的男子,如若不能得到他的心,就得痛苦一辈子。”她忽然有些同情起郑馨怡来。那个高傲的女子,自以为得到同样高傲的凤倾玥的眷顾。殊不知,蓦然回首,那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而已。这场群雄的角逐,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棋子。

“洛王还有几日回京?”

她问。

“最迟不过三日。”

“那么也就是说,三日以后宫中就会举办宴会?”

“对。”

凤倾璃点头,“如若我猜得不错,宫宴之时,若无意外,皇祖母就会宣布郑馨怡和柏云的婚事。”

秋明月莞尔一笑,“我很期待。”

期待好戏的来临。

凤倾璃只是淡淡的笑着,眼角却有些说不出的悲和寂寞。

时间又匆匆过去三日,这三天以来,秋明月一心只照顾凤倾璃,不理会窗外任何事。不,还有一件事值得一提。上次她命人给府中几位主子送去了花茶。荣太妃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让人丢了。说怕吃了她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会中毒。凤倾漓知道后当即就沉了脸,秋明月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只是尽一个做孙媳的孝道,至于荣太妃接不接受,那就另当别论了。

如凤倾璃猜测那般,三日后洛王进京了。秋明月没有出门去看,只是后来听楚玉盈说,那日街上繁华热闹,百姓家道欢呼。皇上让大皇子带领文武百官在门口相迎,可谓给足了洛王面子。

这般的荣宠,让朝中之人唏嘘羡慕。然秋明月却知道,一朝君主一朝臣。盛极必衰,越慢盈亏。君主对臣子过度的荣宠,代表的不是繁华,而是没落。而且是,带着血腥的没落。尤其是,如孝仁帝那样酷爱权势甚至都可以冷眼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葬身火海的人,怎容许一个臣子在他枕塌安睡?

所以洛王此次进京,就再也别想安然活着走出京城。

当晚,宫中传来圣旨,孝仁帝为庆洛王回京,特举办宫宴,为洛王以及馨怡公主接风洗尘,百官偕同家眷都要参加。

桐君阁,凤倾璃刚喝了药。秋明月扶着他坐在轮椅上,脸上不无担心。

“我看你还是不要进宫了,这身子还没好…”

凤倾璃笑笑,“你这么细心的照顾,我已经好了大半了。宫中圣旨已下,抗旨不尊会给整个王府带来杀身之祸。洛王不是好像与的,他一定会抓着这个把柄不放。放心吧,只是参加宫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秋明月给他束好腰带,然后站起来,有些抱怨道。

“明知道今天的宫宴不简单,何必去趟那浑水?”

“不趟也得趟,何况,你不是一向喜欢看好戏吗?如今这么好个机会,不看白不看。”

他打量着秋明月的装扮,她穿着浅粉色素樱广袖长衣,白底黄色花卉纹样绣金缎面金束腰,腰间一枚赤金盘螭朝阳五凤原因罗圈并扣合如意堆绣荷包。足下一双软缎绣花鞋,极浅的烟霞色夹金丝线,鞋尖上绣的蝴蝶,蝶翅上缀有细小的银珠,款不信来微有玲玲声,步步生莲。珠圆玉容,明光霞瑞,冰肌玉骨,一笑倾城。

凤倾璃眯了眯眼,突然吩咐。

“红萼,去把世子妃的命服拿来。”

红萼一愣,下意识的看向秋明月。秋明月微微蹙眉,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去拿来吧。”

宫宴场合,所有命妇都得着诰命服饰,否则便是对天家的不敬。

“是。”

当初那一品贵爵的命服赐下来,秋明月就让人给放到了压箱底,一直没有穿过,如今倒是有机会穿了。

不一会儿红萼就捧着那套宫装回来了,大红色织锦长衣,上面用金丝线绣着牡丹,腰带系有宝石玉粹,肩带垂下明黄色丝绦,衣袖宽大而张扬,做工细致而华美。只这一件衣服,怕是价值千金。

当这件衣服穿在秋明月身上的时候,本以为与她淡然出尘的气质不相符的大红色竟然与她艳丽绝美的容颜相得益彰。无论是做工用料还是绣纹配饰,仿佛就是天生给她打造的一般。雪色的手腕上再戴上三色彤手镯,碧绿发钗卸下,换上了镶珊瑚红蓝宝赤金孔雀衔珠步摇,雨额前一排珠翠间碰撞银铃清脆悦耳。美如白天鹅的脖子上也戴着夜雨霖铃链,耳垂上一对玥恋祺梦耳环,透明晶亮,美如幻境。

足下也换上了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富贵而奢华,浑身上下都尽显高贵绝美。

当她从屏风后出来,凤倾璃看到这样的她,简直移不开眼睛。喃喃道:“太美了,萱萱,我后悔了。”

“嗯?”

秋明月不解。

凤倾璃拉过她的手,眼睛黏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幽怨。

“我不想这么美的你被其他人窥视,要不然你还是重新换上刚才那套衣服吧。我觉得和你的气质更为相符一些。”

红萼和醉文在旁边捂唇偷笑,从没发现,原来世子也这么可爱。

秋明月无语,“刚才可是你让我这样穿的。现在又让我换回来,我有病差不多。”

她眼波一转,流动的流光溢彩比头上的步摇还要华美闪烁。

“何况今日盛宴,我怎么着不能寒酸而去不是?没的给王府丢了脸。再说了,我穿着这套宫装,人家才会对我的身份顾忌而不敢肆意挑衅。”

凤倾璃有些郁卒,“可是…”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再换就要误了时辰了。走吧,待会儿去晚了祖母只怕又要不高兴了。”

秋明月打断他,今日宫宴,荣太妃也是要参加的。她有些期待,荣太妃和太后的碰撞,会发生什么事。

凤倾璃无奈,只得郁闷的闭嘴不言。秋明月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出去。门外的丫鬟见到盛装的秋明月,都齐齐睁大了眼睛,满眼的惊艳和震撼。记忆之中,世子妃总是身着素淡,也不爱化妆,仍旧是美得不可方物。甚至好多人都觉得,世子妃气质出众,就不该被那些锦衣罗华繁重玉器所掩盖。没想到,今日这样一打扮,更是华贵得让人屏住了呼吸,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成为了她的陪衬。

一路走过来,王府的丫鬟下人全都如呆愣了的木头,愣愣的看着秋明月走过。直至那么倩影离去,仍旧回不过神来。秋明月有些后悔了,今日宫宴,自己穿成这样,只怕又要徒惹嫉妒了。

走到二门处,见荣太妃等人已经到了,人人都盛装而行,听到脚步声,齐齐转过头来,都愣了一下。凤倾霖腼腆的笑着,“二嫂这身装扮,今夜只怕要艳冠群芳了。”

凤倾雅眼神闪了闪,天真道:“是啊,都说人靠衣装,果然呢,二嫂穿上这诰命服,当真贵气逼人呢。”

这是讽刺她无颜无光,不过是借了这身诰命服的光?这凤倾雅果真小孩儿心性,什么都要争个第一。不过想来也是,她是王府的嫡女,又自幼生得美貌,众星捧月的长大,谁敢让她黯然失色?如今见了自己,自然心里不平衡。

楚玉盈笑着说道:“平素弟妹都穿着素淡,今日这样一打扮,真的是好生亮眼,刚才远远的走来,我还以为见到了仙女呢。”

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自她来到后就没有离开,那目光充满了炽热而占有,还带点愤怒和不甘。她知道,那是凤倾翔。心中有些厌恶。

凤倾璃淡淡开口了,“父王,人都到齐了,我们走吧。”

“嗯。”

秋明月看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荣太妃,原以为她怎么着都会讽刺两句。却没想到,她一直就沉默以对,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神色也有些空茫和恍惚。

秋明月想到上次荣亲王和凤倾璃的谈话,听两人的口气,荣太妃应该是很讨厌进宫才是。她还以为,今日荣太妃会称病不进宫。没想到,她却…

二十年前她离开皇宫之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座皇城里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血腥秘密?

突然又想起了曾经位居欣华宫旁的凤栖宫,前皇后的宫殿。那座已经被烧成灰烬的宫殿,除了那一场大火,曾经还发生了什么?前朝那些纠缠了一百年的秘密,于今日时局究竟又有何影响?

马车缓缓而行,初春的夜晚有些寒冷,秋明月靠在凤倾璃怀里,汲取那一丝温暖。

“晕车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嗯。”

她闭上眼睛,却是没有一点睡意。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到了吗?”

“嗯。”

下车的时候,凤倾璃问她。

“你每次进宫都带着冬雪和夏桐,是希望借着宫里的人处置了她们?”

“嗯。”

秋明月咬唇,“深宫险恶,保不齐哪日我就遭到排挤为难。她们身为我的丫鬟,自然不能无动于衷,闯了祸,就算我不说什么,回到王府,自然有人替我处置了她们。动不了我,能除去我身边的丫鬟也不错。”她叹息一声,“可惜我也只进了两次皇宫,而且每次都有你陪着,还有溪溪明里暗中给我解围,我就算想让她们犯错,也没有机会啊。说起来,我倒是应该感激那天那个黑衣人,不然的话,这两个丫鬟还不知道要跟在我身边多久呢。”

她私开店铺的事绝对不能抖出来,不然又得惹出事端。所以必须另外找借口除去冬雪和夏桐,方能一劳永逸。

凤倾璃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宫门口已经聚集了五花八门的华丽马车,那些香衣鬓影,翠羽环珠,那些宝光莹辉,那些公式化的笑容。通通在她下马车的那一刻化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秋明月和凤倾璃身上,目光里慢慢的惊艳。好多人好歹还见过秋明月,但是对于这位不良于行的荣亲王世子,这些深闺女子是无缘得见的。今日一见,立即就错不开眼了,似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男人可以美到这种地步一般。然而见他坐在轮椅上,又不由得有些惋惜叹然。

当真是天公不作美啊,如此神仙般的人儿,居然身有残疾。惋惜过后,又变成了对秋明月的嫉妒,*裸的嫉妒。嫉妒他的美貌,嫉妒她如今高贵的身份。

凤倾璃轻哼一声,所有人方才回过神来,而后齐齐往宫门口走。

那些个香闺女子,大多数都是在去年镇南王府赏花宴上见到过的。短短一年,秋明月当初有些青涩的五官已经长开,比从前更是多了一分说不出的美丽和夺人心魄。

这样的女子,注定是要引来仇恨的。

她心中叹息一声,正准备推着凤倾璃进去,后面却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阿璃。”

秋明月一顿,凤倾玥?

前面那些女子也因这一声呼唤而回过头来,看着缓缓停下的华贵马车。车帘被人掀开,昏暗的五连珠圆形羊角宫灯照耀下,那人端坐在车内的身影有些暗,但身形挺拔俊逸,隐在帘幕下的轮廓如雕刻。半掩的车帘下,只露出泛着碧月清冷的鼻,以及樱花色的唇。在这摇曳的宫灯下,有一种神秘的美。

周围的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他坐在车内,似乎看见了什么,呼吸顿了顿,久久没有下来。

秋明月能够感觉,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是一种红尘彼岸,惊艳到无言,又似命运的角逐,最后只留下感叹遗憾的目光。他在这样的目光中久久无法回神,似乎从她的美丽中看尽了世间繁华。

一瞬间,千帆过尽,沧海桑田。

秋明月心头有些震动,隔得那么远,她竟然能够这样清晰而清醒的分清凤倾玥的目光。

终于,他出来了,原本隐在暗处的容颜彻底暴露。尽管不是初次见了,可那如神袛般毫无瑕疵的绝美容颜,仍旧令在场的闺秀齐齐停住了呼吸。丢了心,失了魂儿。

秋明月无奈叹息,古代果然盛产美男。

凤倾玥却没有看他人,径自向秋明月走来。秋明月能够感受到四周投来火辣辣的视线,他却是将目光落在了凤倾璃身上。带着几分打量和笑意。

“伤好了?”

凤倾璃瞥他一眼,“死不了。”

凤倾玥似乎笑了一声,“这般精神,看来是无大碍了。”

他一偏头,似无意看见了秋明月,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一圈,才笑道:“弟妹这身装扮…”

秋明月瞪着他,他要是敢嘲笑她,她就——

“玥哥哥。”

身后忽然传来宇文溪的呼唤,也打断了凤倾玥还未说完的话。

秋明月抬头望过去,却见宇文溪刚从一辆马车里出来,小跑着过来了,俏丽的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意。

“溪溪。”

凤倾玥笑了笑,对着随后而来的平安侯和平安侯夫人点了点头。

“姑姑,姑父。”

秋明月以及荣亲王等小辈都福了福身,平安侯夫人挥了挥手让他们起来。她这才有空打量平安侯身边的男子,一见之下不禁有些恍惚和…惊艳。没错,就是惊艳,一个已近不惑之龄的中年男子,让她初见惊艳。她惊艳的不是他的容貌,而是气质。那种淡然而出尘,平和而又疏离,然而当他偶尔看过来的一眼,会让人立即有一种被电击中的感觉。浑身的颤栗,却又忍不住靠近。

畏而惧,亲而敬。

他一身天青色的螭纹官袍,身姿秀逸,容颜极为俊逸。五官从眉眼鼻唇分开来看都不算出色,但是混合起来,却是让人觉得惊艳。粗粗一看之下,是个温和的文弱书生。然而那双久经商海浮沉的双眼,却是折射出狐狸般的光芒。他就那么淡淡的站着,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甚至当他刻意掩饰自己的光芒,站在人群中,立刻就会成为一个路人甲。

秋明月终于确信,凤倾璃没有骗她。这个平安侯,绝对是个人物,而且是一个万年的老狐狸。她立即低下头,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平安侯却已经注意到她了。

“这就是侄媳妇了吧?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嗯,果然不凡。”

他声音温雅,带着几分笑意。然而那目光,即便秋明月低着头也能感受到那种带着打量和评价的目光。这种感觉…就将是自己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物品,他在估量自己到底值多少钱。

这样的认知让她哭笑不得。突然就想起了那日回门的时候,秋明絮同样也用这样的目光打量凤倾璃…想着想着,不由得又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出来。

而她这一笑,却是把身边的人笑愣住了。所有人都怪异的看着她,许多人目光都含着不屑和逼视。长辈如此夸奖,应当谦虚回礼此时,她却得意的笑,简直不知礼数。

荣太妃此时已经下了车,首次没有关注秋明月的失态和失礼。她望着宫门,眼神仍旧恍惚而伤痛。

一直打量着秋明月的平安侯在一愣之后却是笑了笑,眼神里分明带着几分趣味儿。

“爹,你跟着笑什么啊?”

宇文溪正纳闷秋明月的突然发笑,又听自己老爹也跟着笑出声来,更是疑惑不解。

“我笑啊—”他非常温和的拍了拍宇文溪的肩膀,和蔼道:“你这丫头有眼光,她可比你有趣多了。”

秋明月笑意僵在脸上,嘴角狠狠的抽搐。

荣亲王和荣亲王妃已经走了过来,正准备说什么,秋明月却抬头笑眯眯道:“常听溪溪说起伯父,久闻不如见面,伯父也是个有趣的人,明月敬服。”

平安侯一愣,而后笑声散开,冲散了荣亲王妃正欲出口的呵斥声。

“好,好,好。”平安侯笑声方歇,目光灼灼,带着欣赏和喜爱,对荣亲王道:“皇兄可是得了个好儿媳啊,我可是羡慕得紧。”

荣亲王笑笑,眉眼间难得的染上一抹骄傲。

“你也别羡慕了,我看子渊也不小了,什么时候给他娶个媳妇,就该我羡慕你了。”

宇文砚方才站在一边,正在人群中寻找许天玉的身影,冷不防听见这话,下意识就回头。

“小舅舅,您可别扯到我身上啊,我可没得罪你。”

“砚儿。”

平安侯夫人板下脸,“不可对你舅舅无礼。”

宇文砚摸了摸鼻子,有些心不在焉的走到荣亲王面前,躬身道:“是,小舅舅,侄儿方才言语失态,望小舅舅切莫怪罪。”

平安侯对自己儿子这般态度却没有丝毫的不悦,甚至眼中还带着笑意。

平安侯夫人无奈的摇头,对荣亲王道:“皇兄,这小子自小被我给宠坏了,若有对你不敬的地方,你莫要和他一般计较。”

荣亲王挥了挥手,正准备说什么,凤倾璃却似有些不耐烦了。

“父王,再不进去皇祖母就该派人来催促了。”

荣亲王一愣,仿佛要应证他的话一般,宫门口立即小跑出来一个小太监,看到围在一起的荣亲王一家和宇文府一家,连忙走过来。

“奴才参见王爷,参见侯爷,参见几位世子——”

凤倾璃冷冷的打断他,“行了,别废话了,宫宴开始了?”

小太监显然是知道这位荣亲王世子是出了名的脾气暴躁,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小意道:“洛老王妃和洛王都已经进宫了,如今正在昭阳殿。朝臣大多都到了,就剩荣亲王爷和侯爷了,所以太后差奴才来看看——”

“知道了。”

凤倾璃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又对荣亲王道:“父王,姑父,你们要叙旧有的是时间,犯不着在这儿。”

秋明月嘴角又抽了抽,这厮——

还真是猖狂得可以。

荣亲王有些尴尬的笑笑,对平安侯歉然道:“犬子无礼,宇文兄莫怪。”

平安侯却是一点都不在意,“璃儿真性情,很是难得。”

秋明月在心里嘀咕,“什么难得?你的宝贝女儿比他还‘真性情’呢。”

原本只是心里所想,哪知平安侯似乎会读心术一般,眼神笑意又浓厚了几分,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说了一句。

“丫头,那棋局你破了?”

秋明月一愣,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平安侯却又似乎叹了口气,有些自言自语道:“破了好啊,破了好——”

秋明月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却见他正好看过来,洞察人心的双眸笑意不变,冷不丁又说了一句。

“你纵观大局,可有想过自己是哪颗棋子?”

秋明月脸色微微一变,平安侯又呵呵一笑,眼神几分深意。

“丫头有慧根,只是还却历练。心思细腻伏线千里,却终究困了自己,哎~”他长叹一声,身边并没有人听到,因为他是用传音秘术。

秋明月紧抿着唇,眼神有些幽暗难辩。她看过去,平安侯儒雅的容颜三分高深莫测,气氛无奈苍凉。

“莫失、莫忘!丫头,但望你记得我的话,否则——”

宫灯幽冷,平安侯侧着身子,脸上轮廓有些莫名的清冷。秋明月却已经看不见,她低着头,脸色有些白。

原来那局棋,是平安侯用来试探自己的。他特意摆了那样一局意义深远的棋,其实答案早就在他心底。他只是借宇文溪的手摆到自己面前,如果她破了那棋局,那么每一步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为自己设下了一步步陷阱,只为印证心中猜想。

秋明月蓦然间冷汗涔涔,感觉这个人好可怕,连神秘如容烨,讳莫如深的凤倾玥,韬光养晦的凤倾璃,抑或者是笑面虎孝仁帝,以及这皇城中其他人。所有人加起来都没这个人让她感觉到害怕,甚至是惊恐。

他到底是谁?他又知道了什么?那样一局棋,他——

他给自己设置了一场幻灭的陷阱,只待自己一步步跳入。他正等在洞口,俯身微笑而望,笑意里森寒又冷漠。

夜风冷冷的吹过来,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凤倾璃感觉到了,关心道:“娘子,你怎么了?”

“没事。”

秋明月突然又想到,平安侯那般轻轻巧巧的摆了那样一副寓意深厚的棋,凤倾璃是否已经看清?所以,在当天宇文溪捧起那盘棋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是否已经洞察一切?

这样想着,她神色便有些恍惚起来。心里头压抑堆积的那些事似打开了一条口子,洪水倾覆而下,几乎湮灭了她所有的思维理智。

凤倾玥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复杂,隐隐还透着几分悲凉。

“明月姐姐,你怎么了?”

宇文溪走过来,“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没有。”

秋明月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神智却是已经恢复完全。

“那你怎么神不守舍的?”宇文溪明显不信,“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

秋明月凤眸已经恢复了清明,清波流转,晃动着夜风下摇曳的宫灯,竟然有一种妖冶的美。

“我在想,你真倒霉。”

宇文溪一愣,怎么又跟她扯上关系了?

秋明月叹息一声,语气不无悲悯。

“有那么一个爹,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安然无恙到今天的。哎~果真是老狐狸一只啊。只不过我很奇怪,人家都说虎父无犬女,你怎么没继承你爹的狐狸本质,长成一个小狐狸?”

宇文溪瞪大眼睛,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旁边,宇文砚已经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宇文溪回头就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宇文砚实在是忍不住,见宇文溪脸色越来越黑,他才勉强止住笑。

“没…没什么。”

他咳嗽两句,又对秋明月道:“表嫂,我真是佩服你啊,呵呵,你说得没错,我爹他就是个老狐狸。”他嬉皮笑脸的,还冲眨了眨眼,一脸的玩世不恭。

“不过如果这话你能当着我爹的面面不改色的说出来,我就对你心服口服了。”

秋明月斜睨他一眼,对他的称呼不置可否。

“敢情你现在对我口服心不服?”

宇文砚脸上笑意僵住,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两声。

“表嫂,你绝对误会了,我…”

凤倾璃忽然将目光落在他身后,“许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什么?天…”

宇文砚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除了门口立着的石狮子在冷风里张大血盆大口,哪有半个人影?他立即意识到上当了,板着脸回头。却见那对无良夫妻已经走远了。

啪—

肩膀上一重。

他回头,对上宇文溪幸灾乐祸的笑脸。

“怎么样,现在尝到吃瘪的味道了吧?”

宇文砚黑着一张脸,“宇文溪,我可是你亲哥哥,有你这么对自己哥哥说话的吗?”

宇文溪不屑的冷哼一声,“刚才你嘲笑我的时候可没想到我是你亲妹妹。”

宇文砚又开始不自在的轻咳,眼神乱瞟,就是不看宇文溪,半晌嘻嘻笑道:“溪溪,我怎么可能嘲笑你呢?你可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

“行了,别给我油嘴滑舌的。”

宇文溪一脸鄙夷的看着他,抱着胸很是骄傲道:“刚才你看到了吧,明月姐姐可是站在我这一方的,以后你可不许再欺负我,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只是扬了扬自己的拳头,哼哼了两声,警告意味颇浓。

宇文砚无语,而后突然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沉浸下来,变得凝重而肃然。

“别闹了,溪溪。刚才爹为什么会对表嫂传音?他对表嫂说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啊?什么?爹对明月姐姐传音?”宇文溪显然很惊讶,“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宇文砚更加无语,觉得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那迷糊劲儿犯了,谁也无可奈何。

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便悻悻然的住了口。

“算了,我还是去问柏云吧。”

他说完就朝宫门口而去,宇文溪连忙跟上去,呼叫。

“喂,宇文砚,你等等我,说清楚——”

------题外话------

这一章有伏笔哦,发现了没?大概发现了吧,么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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