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熙进病房的时候,老太太刚吃过午餐。
赵姨把几乎没怎么动的营养餐收起来,一脸愁容:“您这总不吃饭怎么能行啊,身体哪扛得住?”
“吃不下。”老太太半躺在病床上唉声叹气。
赵姨转身正要出去,看见林语熙,立刻像看到救星,喜出望外地回头喊了一声:“您看看谁来了!”
林语熙叫了一声:“奶奶。”
老太太看到她的第一瞬间眼睛里分明是喜色,身体都坐了起来,可马上,不知为何低落下去,转过身躺下,背对着林语熙,还用被子盖住自己。
一个大写的自闭。
赵姨还在唠叨:“语熙,你快劝劝你奶奶吧,这几天都没吃几口饭。”
林语熙走过去,看看床上被子里的那一团:“怎么了,不想看到我啊?那我走咯。”
老太太就从被子里出来了,丧头巴脑地:“奶奶怎么会不想看到你,我是没脸见你。”
林语熙以为还是因为她和周晏京离婚的事,把那一整碗还没动过的鸡汤面端起来:“哪有那么严重。”
赵姨忙不迭把小桌子重新摆好:“我去给你们洗点水果。”
她出去带上了门,林语熙坐到床边,碗是温热的,已经不烫了。
她用筷子夹起软糯的面喂给老太太,老太太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张嘴吃了。
“你不是上班呢嘛,谁偷偷给你告密的?”她一想就猜到了,“又是那个小兔崽子?”
“你还说。”林语熙看她脸色,比起之前装病的时候要憔悴许多,“上次不是答应过我,有事一定要告诉我吗?”
“奶奶没脸见你啊。”老太太垂头丧气地重复了一遍,“要不是我,哪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这怎么能怪你。”林语熙说,“不是你的错。”
老太太叹了口气:“怪我。”
林语熙又喂给她面,这次她怎么都吃不下了。林语熙把碗放下,老太太布满皱纹的手握住她,叹了好几声。
“我那时候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实在放心不下你。你考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不回来了,奶奶知道,你没把周家当成自己的家,想着你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的,我这心就不踏实。”
她这一辈子,苦也受过,福也享过,该经历的都经历了,临到死了,就一件事放不下。
“我们家那几个,没什么好担心的,就你,我最放心不下。你性子软,我总怕你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连个替你出气的人都没有,那阵子做梦老是梦见你一个人在哭,哭得我半夜醒了,怎么都睡不着。不把你安顿好了,我真是死了都闭不上眼。”
“正好那阵子亨泰出了点麻烦,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怕自己时间不够了,想出来那么一个昏招。”
林语熙怔住:“那个大师,是你故意安排的?”
“晏京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没得说,打小又喜欢逗你,我看着对你有些情意,我原本想着,你们俩要是能成,也算是有个好归宿,成不了,过了三年,也能名正言顺给你一大笔钱,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老太太说到这,愧疚地潸然泪下:“没想到把你推进了火坑里。”
林语熙看着那碗慢慢凉掉的鸡汤面,愣了好一会神。
老太太越说越痛心,紧紧攥着她的手:“怪我,都怪我……”
该怪她吗?林语熙自己都不知道了。
怪她吧,奶奶一片苦心,初衷是疼她。
不怪她吧,要不是那个所谓的大师,什么命格什么业障,她也就不需要嫁给周晏京。
她原本会有意识地脱离周家,她和周晏京也会渐行渐远。
他继续做他的天之骄子,众星拱月,荣耀风光,她毕业之后成为一个平凡普通的小医生,在两个不相干的世界里各自生活。
慢慢地,小时候曾经住在同一屋檐下的经历,也会变成他们人生里微不足道的一个旧篇章。
可能也会有一点点遗憾,毕竟这个男人在她的人生里画下了非常浓墨重彩的一笔,爱和恨都深刻。
好处是,她不会受这一遭抽筋剥骨的罪。
林语熙沉默了很久,抽了纸巾轻轻帮奶奶擦眼泪。
“算了。”她说,“反正都过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心就这么软啊,这样容易被人欺负的!”奶奶伤心欲绝地倒在枕头上,“不行,你不惩罚我,我要惩罚我自己。我要绝食。像我这样作恶多端的老太婆,不配吃好吃的。”
“小赵呢?以后不要给我做营养餐,给我吃糠咽菜,给我喝没有米的稀汤,以后我不吃炸鸡了,我不配,我只配吃辣椒面。”
林语熙哭笑不得:“你这不是惩罚你自己,你这是惩罚赵姨呢。她给你吃糠咽菜,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她虐待老人的。”
“那我要回普陀山,我要去跟菩萨忏悔。”
“不回去了行不行?”能守在她跟前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林语熙有点不舍,“能不能多陪陪我?你在这,就没人敢欺负我了。”
老太太心软得不行,伸开手臂来抱她:“好,好。奶奶不走了。奶奶留在这陪你。”
洗完水果回来的赵姨看两人在说话,就没进来打扰。
林语熙好不容易把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老太太安抚下来,把她哄睡着,关上门出来。
周晏京拎着一个袋子从外面回来。
林语熙没跟他说话,周晏京问:“去哪?”
“上班。”
林语熙越过他就要走,周晏京捞住她手臂:“给你买了午饭,吃完再走。”
“不吃了。”林语熙想抽出手。
周晏京没松,手掌牢牢扣着她:“天天早饭糊弄,午饭不吃,晚饭随缘,你打算把自己饿成骷髅架子当标本?”
“关你什么事。”林语熙说,“我现在不饿。”
周晏京:“那就陪我吃一点。”
“我是医生,又不是三陪。你自己吃吧。”
“哪家的三陪脾气有你这么大?”周晏京说完,又把语气放软了一些,“林语熙,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林语熙呛他,“结婚的时候你当死人,离婚了你诈尸来找存在感,你能不能至少有一次,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
“我现在不就站在该站的位置,别忘了我们还在冷静期呢。”
他垂着眼皮闲闲地看着她:“冷静期什么意思,工作人员不都告诉你了,用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吗?”
林语熙撇开脸:“用不着。”
周晏京把她扯到面前,偏要解释:“意思就是,我周晏京目前依然是你林语熙的合法丈夫,你也可以亲切地称呼我:老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