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流云风似地奔回他的卧房。
房间已经打扫干净,还焚了清幽的沉水香。
阿青支颐端坐在床前,怔怔出神地望着床上安静昏睡的阿七!
少主。
阿青忙站起来,满脸疑惑。
阿七她怎么啦?
她没事,只是吃坏了肚子。出去!把门带上。
门哐当一声,吱呀阖上!
阿青眼噙着泪水,脚步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远去了!
傅流云心情无比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那个疯女人!
偌大的房间,凉凉的夜风从圆月形漏窗穿越而来,拂过他的脸,锦帐轻摇,雪亮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淡淡的雾气慢慢散去,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他那颗悬挂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
差那么一点儿……他便失去了她!
他的心在暗夜里如风中飘零的残叶,颤栗着,悸动着。
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像野草滋生,蔓延,顷刻之间便侵占了他全部的心田!
阿七,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
他拉起那只温凉的手,放在掌心,那小小的一只柔荑,像雪白的一艘小船,在他掌心颠簸流离。屋外脚步声凌乱嘈杂,火光照亮整个院落。
少主,家主唤您有要事相商!
阿甲的声音实在是讨厌之极!
他起身,走至门边,推开门,冷冷地站在阿甲跟前!
告诉家主,我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在这之前,再不要来打扰我!
哐当!他将门关上了,插上门拴!
可是,少主……
阿甲吃了闭门羹,站在门前不知所措!
正在他一愁莫展之时,傅流云却打开了房门。
可是关于表小姐之事?
这女人宁愿死也不让他安生。他叹了口气,随了阿甲去了朗月楼。
傅叶鸣将他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许久,才放他离开。他自然以为,苏婉儿之死得算在他头上。
表小姐对他的情义,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这一夜,唯有他房内安静平和风平浪静,除了这一方天地,其他的他全不在意!摇曳生姿的烛光照耀着屋内沉睡的她和静坐的他。
傅流云倚在床头,静静地看着那张有着熟识的轮廓分明的脸,淡淡的荧光自那张苍白的脸上投射出来,笔挺的鼻梁投下一片薄薄的阴影,修长齐整的眼睫如轻忽的蝶翅,柔软如花瓣的下颔线阴柔且不失英气,嘴唇紧闭成一条苍白失了血色的弧线。
我要怎么带你离开这里?
他无比心疼地看着那女孩儿,他和她被困在了遥远的过去!人心堪比江湖险恶,他们随时随地都将身处险境。死了一个苏婉儿,还会有下一个苏婉儿!
烛光摇曳,梦影凌乱,如残花败落。
那少年歪在床榻边,沉沉睡去。
摇曳的烛光之中,明黄的宝幢下,那容颜婉丽素衣洁白的女子,神情凄绝地倒在光洁的地板上,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绝望的笑容。
阿绾,别怕!别哭!快离开这。
鲜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慢慢流淌下来,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
阿娘!阿娘!
快逃!
白衣女子匍匐在地,将一枚系着红丝线的黑色指环,挂在他颈脖之上。女人目光哀怨,看着那张雪亮的小脸,满眼不舍与依依。
少年哭泣着搂抱着女人,却被她一把推开。
那孩子流干了最后一滴泪水,跌跌撞撞地跑出佛堂。那晚的月亮又圆又大又亮又冷,他怕极,拂开花枝,踏过青草丛,朝莲花湖边跑去。
那女人蒙着脸,一双眼睛清亮如水,一袭红衣艳若朝霞,分花拂柳飘然而来。
你去哪?
少年一脸惊惶,不住地后退着,倚在栏杆之上,退无可退。
你也中了断肠散之毒,为何你没事?
红衣女人捂着腹部,慢慢往湖边靠近。凉风吹过,荷香阵阵。
少年泪流满面地望着那女人,那双眼睛,似曾相识。
你为何要杀我?我阿爷不会放过你的。
少年恨声道。
你想死个明白!我偏让你做个糊涂死鬼!
那女人面露狠戾之色,运气,抬掌,照着那少年胸口狠狠拍去。
一股凛然的寒气自那女人掌中散发开来,身后的荷叶飒飒凋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脸上一片凉寒,像落了无数片雪。栏杆支离破碎,清冽的湖水浸入耳鼻口中,冷如寒冰。与他一起坠入莲花湖里的除了那些破碎的栏杆,还有一个冰冷柔软的身体。他一把拉住那急速下沉的女孩儿,那张小脸煞白如霜,一缕鲜血自嘴角汩汩渗出,染红了清澈的湖水。
他的眼睛瞪得圆滚老大,湖水冰寒彻骨。
阿七!
他抱着她慢慢往湖底沉去,头顶荷花摇曳,花瓣纷扬。
红衣女人轻轻地拍了拍柔软的腹部,望着天上圆而冷的月亮,轻声道:
平阳坞的少主,只能有一位。
待红衣女人离开后,他才拖着她浮出水面。
阿七!你醒醒!
他一下一下拼尽全力按压着她的胸膛,听着那颗弱小的心脏发出微弱的声响,咚咚,咚咚……好像雨打荷叶发出那细微的声响。
泪水混在发梢上滴落的水珠间,一颗颗一滴滴,清苦无比。
远处火光摇曳,叫声连天。
一众家丁仆役拥着他的阿爷,乌压压地遥遥而来,傅叶鸣心疼地看着他。脱下身上的衣袍,将他紧紧包裹住,抱在怀里。
阿绾,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阿爷在呢!
阿爷,你救救她,求求你救救她!
最后一抹记忆,停留在地宫门前。
阿爷抱着她进了地宫。
九州城人都知晓平阳坞有一座神秘的地宫,外人从不曾踏足过。
阿爷为她疗伤,救了她的性命。也派人四处搜寻那凶手下落,只是一无所获。
一声乌啼嘎地刺破夜空的宁静。屋内灯光摇曳,璀璨若雪。
傅流云猛地惊醒,一眼望见床榻上兀自沉睡的阿七,脸色苍白,那种令人绝望的死灰色,已荡然无存。没想到花未眠给她服的药丸药效居然那么地好,如果当初阿娘也……他猛地止住那毫无希望的念头!他定定地坐在榻前,定定地看着那缕烛光,定定地看着那锦帐中雪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