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恩听到炎十五给出的优厚回报，并未急着给出回答。
他看着面前冲他露出温和微笑的顾怜，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炎十五，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之后，对炎十五摇了摇头。
也不顾二人慢慢皱起的眉头，他想了一会，慢慢说道：
“大叔，正如我那天晚上对你说的，黄柒月是我第一个朋友，更何况，我是接受她邀请来这里做客的客人，对我而言这都是应该做的，回报与否并不重要，她的安全本就应该由我负责。她现在还能好好的吃饭，就是对我最大的犒赏。”
顾怜闻言只是礼貌地微微一笑，但眼底的厌恶之色毫不掩饰的化作三两根利箭刺向苏恩，就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话语一般，她毫不客气的对苏恩说：
“苏恩小友，不知你可曾听闻一句话？”
“往往什么都不要的人，所图谋的才最多。”
苏恩沉思了片刻，他没有因为顾怜严厉到近乎叱责的话语而乱了方寸。
他在思考，他不知道接下来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眼前的二人是否会直接拂袖走人。
不过为了自己的计划，眼下，他必须跟这两位代表着炎国最高地位的二人进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小博弈。
——
希望对方不要见怪才是。
——
现在是午后，阳光穿过窗户，不偏不倚的洒在炎十五的身上，与沐浴在阳光之下尽显帝王之气的炎十五不同的是，顾怜身形娇小，整个人都隐藏在阴影之中。
再加上她方才毫不客气的责难，此刻整个会客室内的气氛无比凝重。
可苏恩就仿佛没意识到顾怜隐藏在话中的锋锐，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顾姨不必说的如此严肃，要说我有没有想要的，其实还真有。”
闻言，顾怜喝了口茶，她刚刚微微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微微颌首道：
“说来听听。”
苏恩把手里的茶杯放下，挠了挠头：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希望你们能允许我跟你家女儿做朋友。”
顾怜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对面坐着的苏恩。
——
顾怜：？
炎十五：？
——
此刻，苏恩上半身隐藏在阴影之中，下半身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露出玩味的微笑看着面前两位呆住的大人物。
——
顾怜其实从见面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着面前的少年。
除了他是那个名为苏戏的少女的弟弟这个原因之外，也因为她总是感觉苏恩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没错，就是违和感。
那是一种极端明显的割裂。
面前坐着的少年明明看似礼貌懂事，胆小无比，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好像他表现在外，让别人看到的东西都是他装出来的一样。
顾怜自从跟自己老公一起接手炎家之后，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到真的是闻所未闻。
如果硬要找一个词语来形容苏恩的话，大概就是虚伪了。
可这个词语也不尽然能形容这个很是讨喜的少年。
苏恩虽然在一开始就似乎对二人炎家的身份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兴趣，也对炎十五给出的回报很是受宠若惊，然而他眼底的那份...不关心？
甚至说是嘲弄也不为过的情绪，根本就没有瞒着二人的想法，被炎十五和顾怜尽收眼底。
那么，说是表里不一又如何？
不，这个词也不够妥当，正常人一般会隐藏自己的表里不一，毕竟这份特质并非值得称赞的美好品德。更多时候，反而是一份恶劣的缺陷。
但苏恩不同，他相当狂妄的将自己的表里不一展现出来，甚至毫不在乎被他们夫妻二人看穿。
反倒是有种苏恩很希望自己被看穿一样的感觉。
而且炎家的威名对他来说就好像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象征。
苏恩似乎根本毫不在意他无礼的行为是否会惹恼他们夫妻二人，以至于给自己招致灭顶之灾。
可炎十五和顾怜却丝毫不讨厌少年在他们二人面前的放肆，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些好感。
这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按照炎十五的性格，在苏恩方才大放厥词的时候就应该教他什么叫做礼义廉耻了，哪怕是救命恩人，炎家的威严同样不能容许外人置喙。
可是炎十五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像一个友好的老小孩一样，跟苏恩愉快地辩论了起来。
顾怜是最了解炎十五的人。
在刚才炎十五不按计划出牌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事情好像隐隐超出了她掌控的范围了。
她自然明白炎十五心中有了些新的打算。
而后，直到她突然发现，她同样对这个吊儿郎当的，看起来十分不真诚的少年产生了些许好感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她是顾怜，是炎家主母，是当今炎国权势滔天的女人。
她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对一个言不见经传的少年产生好感？
不得不说，女人对于自身情感变化的把握确乎是有些先天性的优势。
她细细回顾了苏恩进入房间之后的所有行为和细节，最后一个让她感到惊诧的想法蓦地浮上心头。
苏恩似乎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把握了整场对话的走向。
虽然这并非一场正式的会晤，夫妻二人也并未对苏恩起什么想要谈判的想法。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同样是从无数谈判桌走下的人，不应该会被一个孩子轻而易举的拿走对话的主导权。
她看向炎十五，恰巧对方也与她对视。
显然炎十五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苏恩正在通过他那股存在感异常鲜明的割裂感，来掩盖他正在把握整场对话走向的事实。
——
狂妄，自大，但却令人心生好感。
——
炎十五对顾怜摇了摇头，现阶段，他们二人还不需要太过于关注这个有些奇怪的少年。
毕竟不论如何，如果他没有他姐姐的那般傲人的天资，就不会对当前国内的局面产生影响。
对方虽然不愿意接受他们的好意，但也不代表他们炎家就会真的什么也不做。
正相反，如果要答应少年的请求，那么不是代表炎家，仅仅代表自家女儿的父母，他们也会在背后悄悄帮助苏恩解决一些不方便放在台面上的事情。
比如正在调查他们女儿的高家公子。
——
高祝：？
——
顾怜冲苏恩笑了笑，对他说道：
“如果只是这种小请求的话，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过，苏恩小友，我希望你能明白，跟我女儿做朋友究竟意味着什么，炎家会通过官方平台来承认你的身份。”
“不过想必，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我们答应你的请求。那么接下来的在学校的日子里，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一直沉默不语，看着苏恩跟自家老婆博弈的炎十五同样站起身来。
他对苏恩伸出自己宽厚的手掌。
苏恩见状连忙起身握住他的手，炎十五盯着苏恩的眼睛，他轻声说道：
“苏恩小友，我家女儿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她一直是我们最引以为傲的女儿，你那晚的承诺我一直放在心里。”
然后炎十五大手微微用力，捏的苏恩的手有点子痛，他冷着脸继续说道：
“不过一码归一码，做朋友可以，你要是敢对我女儿出手，我一定会让你知道炎家为什么被称为第一世家。^_^”
苏恩：....
——
苏恩坐在空无一人的会客室，手里捧了一杯还没喝完的茶。
两位已经离开了。
四下无人，寂静无比。
于是他开始慢慢回想方才会面那夫妻二人的一举一动，背上因为出了大量的冷汗，此刻已经湿透。
一直强撑着的表情也终于垮了下来，浓浓的恐惧之色不受控制的浮现眼底。
怪物。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别的词语来形容那对夫妻，他们二人看似温和且平易近人的外表之下，那股如冰冷刻刀一般的上位者气息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精神。
尤其是从开头到结尾说话很少的炎十五，那个大叔完全是个怪物。
炎十五刚才在跟他围绕小柒月的问题展开辩论的时候，他甚至隐隐之间在那个大叔身上看到了狮子的虚影正在对着他呲牙咧嘴。仿佛择人而噬一般的恐怖模样让他险些从座位上跌到地上。
哪怕炎十五表现得再平和，那股子怪异的渗人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特别是自己刚才拒绝他给出的好意的那一刻。
那个大叔仅仅只是做了一个，轻轻把一直端在手上的茶杯放到桌子上的小动作，就已经把苏恩吓到觉得自己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
而顾怜给他的感觉则是偶尔会吐出信子，一直用阴冷的眼神观察着他这只猎物的森然巨蟒。
如果不是一开始自己就用了些小聪明尽自己可能的把握了话题的走向，他觉得在方才的对话里，会被那个看似和善的女人逼到退无可退。
这个女人无时无刻不在给他施加心理压力，甚至极敏锐发现了自己为了掌握话题的主导权而做的小设计，不过还好对方并没有点破的意思，显然是给自己留了一些面子。
虽然这样形容对小柒月的父母并不礼貌，但他现在确实因为那夫妻二人的压力而湿透了衣襟，他甚至觉得，面对这两人还不如让他再回到昨晚直面一次死亡来得好。
硬撑了一会，最后还是瘫软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口气。
“真恐怖啊，炎家。”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喃喃自语。
————
“十五，对于那个孩子，你怎么看。”
顾怜牵着炎十五的手，两人坐在车里，她看向车窗外急速倒退的树林，突然说道。
“可塑之才，甚至，我看不穿他的深浅。”
炎十五闭着眼，轻轻捏了捏顾怜娇弱的小手，随口回答。
顾怜：“比之苏戏？”
炎十五想了下说道：“唔...不如苏戏。虽然他见到咱俩还能保持不卑不亢也算极为难得，但苏戏，那个孩子的天资之恐怖，千年难得一见，方才你也见到她了。”
顾怜心里回想起刚刚那个有着一双狐媚大眼的绝美少女，在他们见苏恩之前，对他们二人说出的毫不客气的话，也是无奈的笑了笑。
这世界上竟然还有着敢威胁他们的人存在，而且那个人甚至还是个孩子。
倒也有些意思。
顾怜说道：“苏戏暂且不论，我倒是觉得，苏恩那个小子应该不是不卑不亢，他是极端的自负。自负而狂妄，但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炎十五想了一下：“唔...确实，苏恩小友似乎根本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自负跟狂妄，若非他太专注于跟你博弈，我们也不会发觉他的自负下其实还掩盖着一层谨慎。不过面对咱们两个人还能保持思路的清晰，这份自负也不尽然是坏事。”
顾怜嘴角微微翘起：“这一点倒跟你年轻的时候很像。”
炎十五无奈的捏了捏她的小手：“说得好好的，你突然扯上我作甚。”
顾怜则是摸了摸他坚实的腹肌，然后嘲笑道：“你现在都变成老大叔了，还不准我想想了？”
炎十五：“...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大叔的实力。”
顾怜：“嘿嘿~那我等着哦~不过话说回来，十五，我倒是觉得苏恩不比苏戏差，我方才拿到炎城私立中学的入学考试结果，你知道这小子考了多少分？”
炎十五并不关心，他随口说道：“入学考试而已，多少都不能代表什么。”
顾怜：“那如果我告诉你，他在过去四年的所有考试中，一直取得了相同的成绩呢？”
炎十五原本一直紧闭着的双眼蓦地睁开，他坐起身来看向顾怜：“所有考试？！”
顾怜眼底同样尽是震惊之色，她靠在炎十五的肩膀上，神色复杂的说道：“是啊，整整四年，一百零四场考试，其中甚至包括中考，不同考试的各个科目分数可能不同，但是总和永远是573分，而573分恰好是炎城私立的入学底线。”
炎十五缓了一会，轻声说道：“苏恩小友...到底是想隐藏还是不想隐藏啊...”
顾怜：“而这次考试，他考了满分。”
炎十五食指微弯撑在自己的下巴上，思考了起来。：“你说他隐藏了这么久，突然暴露自己的实力的原因是什么。”
顾怜：“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引起我们的注意，二是有某些不可控的外力。没见到他之前，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更高，但见到他之后，我倾向于第二个答案。”
炎十五若有所思的看了顾怜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再次闭上双眼，他倚靠在车座上，听着车内放的古典音乐，开口道：
“罢了，静观其变即可。现在想想，苏恩小友确实有点太不同了。他看似什么都没要，但其实图谋的东西不小，说实话，刚才我没想到你会答应他，毕竟那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怜冲他笑笑，把脑袋轻轻靠在炎十五的肩膀上，想起了自己当年面对的困难。
“现在还不是被我追到手了，臭十五，当初还这么害羞说什么不喜欢我，结果没想到你小子竟然为了我直接整改了世家的格局，哼，口嫌体正直。”
炎十五脸红了下，没有说话。
“而且聪明些也好，毕竟肆月是女孩，若是他真可以做到让我们满意，把炎家的大势提前借给他又如何？一个名义上的认可，他既然敢要，我为什么不敢给？登门之客的名头，空着也是空着，初八还小，这个机会给肆月倒是正好。”
炎十五神色复杂，一直保持淡漠之色的他终于绷不住了，一丝代表着父爱的火气涌上眼底。
“说一千道一万，苏恩小友要是敢对我家肆月出手，老子真剁了他！”
顾怜见状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你要是敢剁了他，你看看你家女儿敢不敢剁了你，哈哈哈哈哈~”
炎十五：...
——
另一边，苏恩跟苏戏已经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毕竟经历了这一遭，两人也没有心思继续悠闲的在这里度假。
离开前，苏恩回头看了一眼位居于山林中的古老别墅。
直到最后，黄柒月也没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走了小恩！”
苏戏走在前面，上车之后对着身后提着大包小包的苏恩大喊道。
苏恩神色复杂，又等了片刻，也不见那个少女的身影，于是也不再留恋，转身离去。
“来了！”
——
“走了小恩！”
...
“来了！”
黄柒月躲在自己的房间，听到院子里苏家姐弟的声音急忙跑到窗边，犹豫了片刻，还是悄悄把自己精致的面容伏在窗户边，仅露出一双眼睛，她看着渐渐远去的少女和少女，眼里再次泛起泪花。
“苏恩你这个狠心的混蛋...”
————
秋叶经过山雨的洗礼愈发澄澈通透，今天是十月四号，距离开学还有三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