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气温骤降,郢城真正迎来了冬天,空气里一股湿润的味道。
自从寿宴一事之后,孟子衿就没再回过锦园,孟老爷子依旧不知道她在国内的事儿,如那次所说,他不再干涉她的决定。
但也确实没说同意她放弃钢琴去当什么摄影师。
今日孟子衿独自一人回了观星居陪徐蔷和孟永年吃顿饭,饭桌上大多是徐蔷在问她一些最近的情况。
嘘寒问暖是少不了的。
孟永年提了一句订婚,问她有什么想法,打探她是否做好了这个准备。
孟子衿沉吟,黑羽般的睫毛轻轻颤着,点头道,“按你们的想法来吧。”
“这个月你想去哪?”孟永年憋了半年还是把话问了出来。
她去法国的事儿他们已经从孟思年口中得知,虽说没有意见,但终归是担心她的安全。
“年底就把订婚事宜定下来的话,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了。”徐蔷这个意思,是打算让她留在郢城做准备。
“想去企州。”孟子衿抬头看着他俩,表情认真。
徐蔷看了一眼孟永年,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孟家与普通人家不一样,凡是孟家人,三媒六礼应面面俱到一应俱全,虽说只是一个订婚宴,但宋家长辈必须出席。
全郢城的人都在看着孟家。
孟家到了她这一辈就一个人。
有人看热闹,自然就有人看笑话。
哪怕他宋云深有整个枞庭,也还不够。
“你们让我单独回来吃饭,不就是想要跟我讨论这件事情么?”孟子衿喝了口茶,表情淡定。
“你怎么想?”孟永年颔首,想听听她的想法。
孟子衿沉默了会儿,看向徐蔷,反问道:“企州那边的事情,你们知道多少?”
她知道的,以孟永年的做事风格,肯定事先调查过宋云深。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徐蔷叹息一声,“云深这孩子,很可怜。”
孟子衿心尖微颤。
宋云深和她说过他母亲很早过世,说过他与父亲关系不熟,说过他不愿踏进企州半寸土地。
但就是没说因何过世,因何不熟,因何不再回企州。
“所以啊,想要在年底完成订婚,不就得去企州走一遭嘛。”孟子衿笑了笑,指尖一下一下抠着沙发。
宋云深不愿回企州,那她就替他去企州看一看。
一是为了订婚的事儿,二是为了郑与与。
宋云深的父亲若同意了婚事,自然要来郢城一趟,若来了郢城,那对郑与与便有所帮助。
“云深陪你去?”徐蔷心底是希望这样的。
“我回去问问。”孟子衿不确定,也不知道。
“若是不行,那这婚就不订。”孟永年怕的是自家女儿受委屈,他孟家门第高,不是非他宋云深不可。
孟子衿动了动唇,没说话。
她确实要跟宋云深谈谈了。
婚姻不是儿戏。
短短几个月,他们从两个人的事儿发展成两家人的事情,孟家的规矩百年来都是如此,有他宋云深必须要妥协的地方,这不是孟子衿能够决定的。
回杭庄的路上,孟子衿忽然想去个地方,于是让杨叔掉头直接往night酒吧的方向看去。
这虽是正经酒吧,但跟孟思年开的比起来,噪音很重。
不过很明显,人家这生意兴隆,而思年酒吧可以称得上是惨淡无比。
“你好,我找钟策。”孟子衿到吧台直接询问。
宋云深说过,唐酒在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钟策。
所以哪怕不知道钟策工作的地方在哪,只要来这,都能获得钟策的信息。
“钟哥,有人找!”那名调酒师见孟子衿是个漂亮的,笑容拉长,主动搭话,“你可来得巧了,钟哥今天刚好来这儿帮忙。”
孟子衿回以微信。
一转身,孟子衿跟他对视上,打量了下他这身装扮,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大概是有钟宁这这层关系在,钟策撇撇嘴,也没怒,还说要请她喝酒。
“我不喝酒,我来找你说事儿。”孟子衿直接拒绝。
“说宋云深的事儿?”钟策勾了勾手,从侍者那拿了杯白兰地,仰头灌入腹中,喝完,才若有所思看了孟子衿一眼,“走吧,这不是说事儿的地方,到外面说。”
孟子衿点肉,没走两步,好心提醒道:“你不需要换件衣服?”
这可是应侍生的衣服。
跟他这气质浑然不搭。
尤其与他三十岁的年纪配在一起,莫名滑稽。
钟策无所谓地摆手,“哪儿那么磨叽。”
最后也没走远,钟策领着她到了对面的一家奶茶店坐下,“喝点什么?”
孟子衿摇头,“不喝,我是来问事情的。”
“行,你问。”钟策两腿岔开,那小椅子压根不够他坐。
“宋云深……他父亲的病情很严重?”孟子衿心里不安又忐忑,孟永年查的那些太片面,她想要知道的,是更具体的。
钟策还挺惊讶,“他没跟你说过?”
孟子衿无言,点了下头。
“你不亲自问他,来找我打听?”钟策一阵无语,“别跟我说你俩要黄。”
说到这儿,他情绪莫名激动,“你俩可千万别黄,黄了唐酒又贴上去,折磨死个人。”
孟子衿笑了声,“我们年底订婚。”
这无疑是一颗定心丸,钟策惊讶数秒,道了声恭喜,之后才娓娓道来:“宋叔身体一直不好,今年三月诊断出肝癌,幸好是发现及时,目前在住院保守治疗。”
不知道是想到什么,钟策话题转了转,“跟你们孟家结亲不是很麻烦么,年底订婚,那不得现在开始就筹备?”
孟子衿没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孟家办喜事麻烦?”
“我姐好歹也跟过你叔叔,这点,作为娘家人我还是知道的。”钟策也不多说,从表情里透着一股厌倦。
“是挺麻烦。”孟子衿支着下巴,缓缓点头,沉默了一下,叹息了声,异想天开地问,“如果我开口,宋云深会不会回一趟企州?”
钟策定定地盯着她。
好半晌,才答:“看你在他心底的分量。”
“他将他母亲的死都怪在他父亲身上,我跟唐酒每年都在劝他,但他无动于衷,不过,你劝的话,或许有用,毕竟你们两家都不是普通人,郢城孟家和枞庭的姻亲就已经够瞩目了,若是让人知道宋云深是企州宋家的后代,啧,轰动全世界。”
“谢谢。”孟子衿没再继续问,缓缓起身道谢,转身时,弯唇喊了他一声,“婶舅舅。”
钟策:“……”
蓦然,就笑了声。
这辈分够大。
但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告诉他,他那三十岁的姐姐也快要嫁人了。
孟子衿来找过钟策的消息很快传到唐酒耳朵里,唐酒虽然对钟策爱搭不理,但事关宋云深,多少都会问一句。
钟策不是那巧舌如簧之辈,尤其在唐酒面前,乖顺又憨态,她问什么,他也就答什么。
果不其然,在听到宋云深要订婚时,她眉头紧锁,迟迟不说话。
“他没有喜欢过你,你知道的。”钟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话。
“嗯。”不同于往常的是,唐酒没闹,反而表情从容,像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是啊,我知道。”
钟策愣了很久。
“十多年了,他因为恨企州那个地方,把我们也抛下了。”唐酒拿了杯酒,仰头的瞬间,将即将涌出的眼泪逼回去,“我就是不甘心,我以为,以我们之间的友情,他会听我们一句劝。”
她只是想让宋云深回企州。
“劝他回去,等同于让他原谅宋叔,宋叔婚内出轨是事实,虽然没跟阿姨的死沾上关系,但这是诱因,没人有资格劝他原谅宋叔。”钟策一直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唐酒要劝,他便帮着一起。
唐酒执意要劝,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在宋云深心里的分量。
高中时,宋云深拿她当真朋友处处关照,她以为那是喜欢,于是他离开时,她接受不了。
所以才造成了这自欺欺人的局面。
“算了,劝不动,不劝了。”唐酒稍稍哽咽着,抬头看了眼钟策,倏然笑出一声,“你知道吗,我二十八了。”
说完,又低头哭着。
二十八了,为了宋云深,她一次恋爱没谈。
“二十八怎么了,照样如花似玉。”钟策从她手里把酒杯拿走,无奈叹声,“我不也二十八了,还有一个月准备二十九了呢”
好一会儿,唐酒没了声,木讷地抬头,“钟策,要不,我们试试吧。”
半晌,钟策喉结滑动,“怎么试?”
“去我家。”她伸手,示意酒保把钥匙给她拿来,丝毫没有犹豫地拉着钟策往走出酒吧。
夜色刚刚降临,宋云深处理完工作便跟孟子衿一通窝在沙发上。
他看书,她回复微博消息。
没一会儿,宋云深放于桌上的手机震了几声。
孟子衿见他没动静,便勾着手把手机递给他,手机一碰就亮,他微信信息从未设置隐藏,直接在锁屏显示,她递过去的时候正巧看了一眼,“钟策给你发的消息。”
“说什么?”宋云深一手拿书,一手抱她,腾不出手。
“确定……要我念出来?”他手机没密码,她直接点进去看了眼,内心无比震惊。
宋云深表情淡淡地嗯了声。
孟子衿深吸了口气,照着念。
“宋云深!”
“嗯?”宋云深翻页的手略顿。
怎么还带凶巴巴的语气。
孟子衿笑了笑,“代入情感,别介意。”
酝酿了会儿,孟子衿继续道:“告诉你个好消息!老子脱单了啊哈哈哈!”
宋云深脸色一黑,“什么东西。”
“别,还有一句,关键的。”孟子衿阻拦他抢走手机,大声念出来,“顺道破了个处!想不到吧,你个老处男!”
宋云深:“……”
孟子衿念完,过了瘾后却笑不出来了。
氛围一度尴尬。
尴尬到笑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