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隔离是什么感觉？
明明外面人声嘈杂，房间里却安静出奇。
简单的一张床，一方小桌，保温瓶，水杯还有体温计。
当时被老人一把薅下口罩后，回到服务大队就被单独隔离。
潜伏期是两到七天，也就是要在这里最少要待七天。
安静坐在床上，什么事也干不了，只能盯着手机上的时间发呆。
“咚咚——”
紧闭的房门被敲响，随后被从推开。
一个圆圆的脑袋钻进来，满是雾气的护目镜也遮挡不住她眼底的明亮。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呀？”
她微微一笑，从床上爬起来。
“非常好，忙碌几天，终于有机会好好休息一下，目前感觉良好。”
“你啊，还真是会苦中作乐，有任何不舒服一定第一时间说啊，这次鼠疫来的又凶又猛，传播的也快，万一你真出点事，可怎么向我哥交代。”
提到鹿景亭心头不禁一酸。
隔离这几天，他每天都有坚持打视频，但自己都没接。
因为太清楚他的脾气。
“你哥，他知道了？”
鹿久久边将手里提的纸袋放下，边回答：“估计猜到一点，我可没告诉他，不过他那么聪明，从你一直不接视频就能猜出来。”
“也是。”
“不过说真的，虽然是怕他担心才不如实告知，但这种情况越不说，对方就会越担心。整天悬着一颗心的感觉可不好受。”
“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顾识君彷徨的问。
“当然是如实说啊，比如这次过来支援，我也是第一时间告诉了宋皓，他虽然担心，但很支持。反正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坦诚很重要，大家都有嘴，有事别憋在心里，让对方猜来猜，时间一久会疲倦的。”
这话倒是说的通透。
每个人性格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不同。
久久性格开朗，遇事总是能往好的方面想。
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可自从老顾走后，再也没有人会护着自己，也失去了天真烂漫的权利。
谁不想永远保持一颗初心，无奈被迫成长而已。
心忽然一酸。
赶紧从悲伤的情绪里抽离，微微笑道：“说的有道理，不过你这提的什么东西？”
“你的书啊。”
鹿久久从袋子里掏出一本，笑呵呵的在眼前炫耀。
“是你们徐队长让人从镇上带过来的。”
徐伟？
她愣愣的望着已经被翻毛边的书本，心里一暖。
这些都是办公桌上的书，没想到徐队居然这么细心让同事帮忙带过来。
“反正隔离没事干，看看书也可以增加增加知识，对吧。”
“有道理，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患者还在增加吗？”她又问。
“对新泉乡的摸排已经结束，没有再增加的感染者，况且，以咱们现在的医疗水平治愈率极高，只要及时治疗，不再扩散，问题就不大。”
“那就好。”顾识君点点头。“那你也要多注意安全，可别倒下了啊。”
鹿久久笑眯眯的说：“怎么可能，我身体好着呢，肯定没问题。”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灵，坏事灵。
鹿久久有气无力的躺在病床上，全身发冷，颤抖，咳嗽。
感觉胸腔像被钝刀子在拉扯，撕裂般疼。
脑袋昏沉沉的不清醒，更别提说话。
“孙主任，我朋友情况怎么样？”
已经隔离成功的顾识君，站在床前紧张的问。
“她感染的是原发性肺鼠疫，发病两天，已经及时用过药，再等两天，能挺过去就好了。”
“放心，我没事，咳咳咳……”
鹿久久强撑意志的说，结果没抵得住胸腔内不断翻涌的闷痒，一阵剧咳。
“还嘴硬。”孙主任无奈摇头，年纪不大脾气倒是倔，之前让好好休息不肯，现在中招了吧。”
“主任，我这不是想多尽一份力嘛，谁知道身体不顶用，咳咳咳。”
孙主任无奈：“心虽好，但力不从心。你可是心外高材生，以后可以治更多的人，可别不小心折在这，我可受不起。”
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鹿久久瘪嘴：“怎么觉得他在挖苦我？”
顾识君点头。
“我觉得也是，估计是觉得读那么多数，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吧。”
“啧，这抵抗力是能控制的吗？”鹿久久不服，精神瞬间好了许多。“论熬夜，几个大夜都没问题，但无奈抵不住病毒侵袭是不是。”
“是是是，你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孙主任只是惜才，怕你真出什么意外。”
心里清楚身体情况是一回事，但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其实鹿久久心里很怕，怕情况突然严重不可控，怕再也见不到家人和爱人。
情绪在身体脆弱时最敏感。
紧紧拉住被子，可怜巴巴的问：“识君，我不会死吧？”
“当然不会。”
顾识君将倒好的热水放在床头柜上，立即回答。
“你别乱想，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因感染鼠疫而死亡的情况。”
“那万一我是第一个呢？”
顾识君无奈失笑：“如果真是这样，你可以去买彩票，百分之百中奖。”
“才不稀罕呢，我又不缺那点钱。只是现在心里好慌。”
濒临死亡的感觉，她深刻体会过三次，所以能理解。
恐惧死亡是人的本能，所以，对于未知，总是充满恐惧。
“别慌，我在。”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两人皆是一怔。
望着门口突然出现的高大身影，鹿久久眼睛一亮。
“你怎么来了？怎么进来的？”
虽然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但从身形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宋皓几步跨到病床前，紧紧握住鹿久久的手，声音急切：“感觉怎么样？”
彷徨无助的心终于落下，鹿久久只觉眼睛一酸，委屈控诉：“头晕，没胃口，还恶心，还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在房间里响起，听得人揪心。
宋皓小心拍抚，柔声安慰：“没事没事，我问过医生，只要乖乖吃药配合治疗，很快就会痊愈的。”
“万一治不好怎么办？”
“傻瓜别乱说。”
“我还没嫁给你呢，还好多事想和你做，还想好好毕业，成为真正的医生。”
“好好好，等你好了，我就陪你去做所有想做的事，好不好？”
“真的吗？你有时间？”
脑子虽然烧的有点糊涂，但还是记得他工作很忙。
“当然有，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
她和宋皓从小一起长大，也熟悉彼此，宋皓的性格刚直，做不到的事绝对不会随便说。
顾识君悄悄退出房间，没多会宋皓就从里面出来，两人相视一笑。
“怎么突然跑过来支援？你一个刑警大队队长过来维持秩序，可有点大材小用。”
宋皓不以为然一笑。
“工作在哪里干都一样，更不分大小。听说你才隔离出来？”
“嗯，与一个患者亲密接触，不过我比较幸运，没什么事。倒是久久，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现在脆弱的像个小孩子。”
宋皓心里一阵愧疚，长叹一声。
“其实我对她挺亏欠的。”
“亏欠？”
“自从在一起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努力迁就我，你也知道刑警的工作不分时间，更不分昼夜，算下来我和她都没有好好约会过。这次过来支援，我一开始是不支持的，觉得她没有必要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但是，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想要做一件事，更何况她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没想到还真中了招！”
宋皓感觉心抽抽的疼，呼吸困难。
“所以你是在她感染后才申请调过来的？”
难怪会来的这么快。
“嗯，这件事她倒是没有隐瞒，在感染的第一天就告诉了我。”
“那你什么感觉？”她有些好奇。
“说不上来，感觉是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就像突然被人打了一闷棍，有点懵，还有点慌。”
宋皓扯唇苦笑。
“不怕你笑话，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脑子瞬间空白，但又很庆幸，她及时告诉了我。”
“为什么？”
“因为有时间反应啊，就像现在我可以用尽一切办法陪在她身边，即使最后结果不好，也不留遗憾！如果决定走下去，就要做好同甘共苦的准备。”
这么多年，早就学会遇事自己扛，因为在潜意识里没有人能帮得了自己。现在要学会一步步依靠他人，确实有点难。
不过，既然已经选择和他在一起，就要学会如何依靠和分享。
拿出手机果断拨通视频。
手机刚响一分钟就接通，看背景好像是在办公室，因为背后是熟悉的落地窗。
阳光穿透厚厚的玻璃打在他身上竟意外好看，熟悉的眉眼，还有满含关切的眼神。
“在忙什么？”
她笑着问，哈出的热气瞬间笼罩整个眼罩。
看视频里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心狠狠一揪，忍住担忧，没好气的说。
“等你这个没良心的给我打电话，现在不忙了？”
“忙啊，不过打电话的功夫还是有的。”
“豁，真是让人受宠若惊，能让顾警官在百忙里抽时间垂怜，是我的福气。之前电话视频都不接，现在怎么突然转性了？”
看来积怨很深啊。
顾识君抿唇忍住笑意。
“是是是，之前都是我的错。人家，人家也是……也是怕你担心对不对。”
“你也知道我会担心啊，不接电话视频，每天寥寥几个字，就能让我安心？真后悔当初听你的话回北市，不然也能离你很近一点。”
“对不起嘛。”
“对不起我什么？”
“我不该一意孤行，不该自以为是，更不该什么都不说，让你瞎猜担心。”
这次认识倒是挺全面。
心坎一软，鹿景亭无奈叹息。
“知道就好，下次别再这样了，你感觉怎么样？”
“没啥事，之前因为密接隔离了几天，没什么问题，倒是久久感染病倒了，现在正在治疗。”
“久久感染了？”
鹿景亭震惊。
“嗯，才开始两天，症状不是很严重，只要积极配合治疗，再过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这丫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跑，当初大学让她出国读书愣是不去，铁了心要学医，又苦又累不说，还随时冲在一线有生命危险！这事要是让叔叔知道，铁定把她绑回去！”
“一身反骨是你们鹿家人的特点吗？”她忍不住偷笑。“你是拼命不想继承家业，改学的法律，久久则是拼命要学医。你们两个半斤对八两，谁也别说谁。”
鹿景亭感觉脸皮一紧，尴尬摸了摸鼻子。
“好像确实是这样。”
“唉，含着金汤匙出生就是好，可以不用考虑物质问题，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真幸福。”
鹿景亭摇头轻笑：“有钱人也有烦恼，如果当初没有据理力争，估计就没有机会遇见，所以只能说明，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嘶～”
顾识君感觉鸡皮疙瘩掉一地，忍不住一笑。
“现在相信是命运了？当初不知道谁那么烦我。”
“之前有多烦，现在就有多香。”
“叮叮叮——”
紧张的仪器声从身后房间传来。
眼前瞬间跑过几个护士和医生，神色凝重的冲进病房。
心蓦然一沉，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身体止不住颤抖，如坠冰窖般寒冷。
宋皓像离弦的箭，飞快冲进病房却被护士拦住。
“病人正在抢救中，家属不能靠近！”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没心跳了！”
宋皓抓住护士的胳膊慌乱的问。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医生正在抢救，请耐心等待。”
“怎么会不清楚？怎么能不清楚呢！刚才人还好好的啊！”声音无助彷徨。
活了快三十年这是第一次清晰的感受到慌张，就像一把锋利的刀直插心脏在里面不停的搅，疼的全身麻木。
顾识君呆呆站在门口，望着病床前满脸焦急忙碌抢救的医生，心狠狠揪起。
“嘀嘀嘀——”
心脏监护仪的响声像一记重锤，不停敲击着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