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榜榜首的消息,几乎是海啸一般的清洗了整个长安城。
长安城里,就没有读书人不去关注科举的。
姬温这个人素来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名声——除了常去同福食肆的人会知道有姬温这么一号人物。
但他们对姬温的了解,也仅限于姬温是在同福食肆工作这一点上。
平康坊,一家青楼里。
几个读书人聚在了一起,给自己及第的友人庆贺着,这一聊上科举的事,就难免提起姬温这个人。
“说来也是稀奇了,竟然能四榜榜首。”一个人端着酒杯,看着从同福食肆出品的清澈酒液,感慨了一声,“以前可没听说过长安城里有这么大本事的一个人。”
“他可是在食肆工作,跟那位店家身后学习的。”又一个人摇了摇头,轻声开口。
其实读书人们对尹煊的态度很复杂。
一方面,他们是知道尹煊是真有本事的,那些诗词不说,就是现在长安城里正在四处铺设的水泥路,重新修缮的水渠,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
可另一方面……
尹煊不原意入朝为官,守着自家的那个食肆,看上去有些胸无大志……这就让那群读书人们又是羡慕、又是气愤,有这么大本事,怎么就只想当一个食肆的小掌柜呢?
“他不过在食肆里一年。”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店家又没收他为徒,只是耳濡目染听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能力压我们,拿到榜首了?”
“我看啊,还是那姬温自己有本事。”
“那位店家不过是运气好,占了一个便宜罢了。”
他这话说的,都能听到一鼻子酸溜溜的味道。
有一个人跟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来的时候,倒是有听闻,那姬温在回食肆的时候,也是说过,他之所以能考中榜首,基础还是因为他十载寒窗,只是精妙、关要之处,才是从店家那听闻来的学识。”
他这话一吐出来。
整个屋子就沉默下去。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人迟疑着开口:“还真是那位店家的原因?”
这和他们大部分人的猜测差不多。
姬温十载寒窗是基础——这些东西或许能保证他能及第,但不能保证他就一定是状元,更不能保证,他能四榜榜首。
那些精妙、关要之处,听起来轻飘飘的,可他们谁都清楚,就是这些东西,才决定了姬温为什么能四榜榜首。
“说起来,真想看一看他所写的文章。”有读书人感慨了一声,眼珠子一转,“我们去吏部请命,央求其把文章放出来,你们觉得如何?”
一桌子的人眼里都放着光,赞同地点着头。
这是一个好主意。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是他们这些人。
不少读书人也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进不了皇城,但是他们能去吏部尚书、吏部侍郎的宅邸门前请命。
几群读书人凑在了一起,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连带着李世民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唐代的科举还没有殿试——这得等到几十年后,那位女王陛下出现,殿试才会有一个苗头。
“店家食肆里的那个伙计,竟然高中四榜第一?”李世民看着杜如晦汇报消息,有些惊讶,“那个伙计竟然那么有能力的?”
杜如晦摇了摇头:“吏部将这个消息汇报于我后,我去亲自去看那人的文章。”
说着,他顿了一下:“其中精妙之处,被考官朱笔批注,多是店家之学问,少有那人自己的考量。”
“但能融会贯通,那些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若是没店家之学问,他在诸多考生中,也能称得上是名列前茅,但…想要高中榜首,怕还是有些困难。”
李世民一挑眉毛,更加诧异起来。
他是记得,姬温在食肆里工作不过一年,一年时间里,竟然就能让一个只是有能力及第的人,连中四榜榜首?
“取他卷子,让朕看看。”李世民一伸手。
杜如晦也早把卷子准备好了,然后交了过去,顺便开口说道:“陛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李世民接过这些纸张,没急着看,而是朝着杜如晦点了点头:“还有何事?”
杜如晦道:“城内读书人请命,想要看一看姬温的文章。”
李世民眯起眼:“怎么,他们是觉得姬温舞弊,方才能得到如此之成绩?”
杜如晦摇了摇头:“这倒不是,他们只是想看一看四榜第一之人所着之文章是什么样的,或许是有些不服气吧。”
李世民没理会杜如晦的话,只是低头看了姬温的文章。
算数的他看不太懂。
但进士科、明法科、秀才科的文章,他读起来倒没什么问题,读的很慢,三篇文章用了将近一个时辰。
“有些稚嫩,不过也不能料想他能和店家媲美。”李世民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倒是实至名归。”
说着,他抬手点了点这几张卷子。
“这次请求阅卷之人中,世家子弟几何?”李世民依旧没回答,只是又问了一个旁枝末节的问题。
杜如晦回道:“都有。”
“听吏部汇报,有世家嫡子。”
李世民笑容更浓郁了几分:“他们倒是殷勤,既然他们想看,那便把这些卷子给他们看看。”
李世民顿了一下:“吏部那也立个章程,凡是及第之文章,往后一月内都要印发成册,准许各大书店售卖。”
杜如晦道了声喏,心里腹诽,这下世家是搬石砸脚了。
大唐的科举还显得有些潦草。
考卷并不糊名,也无具体格式,考官批阅试卷之前,都是先瞅一圈名字,有什么不顺眼的人直接剔除。
平民世家的,压一压评等。
世家的卷子再好好批阅。
姬温算是特殊——他是食肆的伙计,身后站着的是尹煊,尹煊又常和李世民他们交流,没人敢去压他的卷子。
“糊名”这种能够有效杜绝一部分舞弊事件的法子,李世民也好、吏部的官员们也好,不至于想不出来。
但能不能想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施行又是另外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