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颖达回到孔家,身上的包裹都还没放下。
就被人请到了祠堂。
檀香、香油味道、还有昏沉沉的黑暗,坐在祠堂中央的,是家族中的族老,而后便是诸多先祖灵位,以及挂在墙上,那最为显着的孔子像。
“冲远,你还真有胆子回来。”右手位的族老开口,话语里带着呵斥意味。
冲远是孔颖达的字,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彻彻底底的翻脸。
孔颖达面色平静,态度坚决:“看来你们都知道我要做的事了?”
“我定下的决心,什么时候改过?”
左手侧的族老摇头:“你的底气就是来自于那位长乐县男吧?”
孔颖达没说话。
他也清楚这件事瞒不了多久时间、瞒不住家里的这些长辈,但...不说出来,不落人口实,就不会牵连到那位店家。
“我劝你再等一段时间,也许...你会发现,你那可怜的底气不过是个笑话。”左手侧的族老继续说道,风轻云淡、胜券在握。
孔颖达猛地抬头看向族老:“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族老只是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并未说话。
孔颖达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也没纠缠下去,朝着先祖灵位、孔子画像拜了一拜,而后拎着行李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他回来之后,便是想在孔家开坛讲学——以他的身份,即便孔家不许,曲阜县男不至于在曲阜这个地方,连一席之地都没法拥有。
然后带一批年轻人走。
但现在他不打算这么做了,他得弄清楚孔家究竟想要对店家做什么。
难道他们会在长安城里,那么明目张胆地对店家下手?
不...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仅仅只是孔家和店家之间的矛盾了,那是在打朝廷的脸,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对一位朝廷的县男下手?
可能当天做了这件事,要不了一个月,孔家估计就会只剩他这一户。
这还是看在孔颖达没对尹煊出手,且夫子先祖的颜面上。
那他们会怎么做?
为什么会说出自己的底气只是个笑话...这种言论出来,还如此的有信心。
接下来的几天,孔颖达不遗余力地在孔家里打探消息,但...他发现自己这个家主,似乎已经成了一位外人。
自己向族内其他人搭话,多数都是避着他。
年轻人的态度还稍微好一些,不肯同他说话的同时,脸上还有些羞愧之色。
可那些中年人、老年人,脸上只有纯澈的厌恶了。
他们看向孔颖达的目光,就犹如看待一只臭虫一样。
直到五天后。
忧心忡忡的孔颖达,在某天下午,溜出孔家准备闲逛散心,倒是在一处曲水亭旁撞见了一群孔家的年轻人。
孔颖达也顾不上什么脸面,屈身偷听了起来。
这么一听,这几个孔家年轻人还真的在谈论着他想知道的事。
“你们说,这次族老会把哪房的妹妹许配给那个长安的...什么县男?”一名年轻人开口,叹了口气。
有人取笑他:“你是怕幺妹被许配出去吧。”
最先开口那人脸一红,抬手锤了一下。
“不过说起来,还真有可能是幺妹。”有人认真分析了起来。
这让正在捶人的那个年轻人一愣,忙看了过去。
那人继续分析起来:“区区一个县男,又是贫寒出身,又是入赘我孔家,怎么可能把嫡系的几个妹妹许配出去?”
“幺妹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她爷爷便是入赘我孔家的,生出来的女儿,也替我孔家招了一位赘婿,那幺妹如此,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说的坦荡,一点都没有把尹煊这个县男的身份放在眼里。
明明...他孔家家主,孔颖达也不过是个县男。
但周边的年轻人也不觉得这种说法哪里奇怪。
最开始说话的年轻人有些失望,他张了张嘴,有些无力:“族里就没其他的人选了吗?”
“没了。”
“我也觉得幺妹是最好的人选。”
其他几个人答应的干净利落。
一阵短短的沉默,那位最先开口的年轻人,突然又鼓起了勇气,瞪大了眼,略带一些惊喜地开口:“你们说,如果那人不愿入赘孔家,幺妹是不是就不用嫁给他了?”
他这话刚落地。
周边几个年轻人就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们可是孔家!”
“这天底下还有能拒绝我孔家招揽的人吗?”
“你看看曲阜,有多少人想要入赘我孔家还不可得的,他是失心疯了才愿意放弃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年轻人总是心高气傲,尤其是孔家的这些年轻人,听惯了好话,心气更是高的恨不得攀到月亮上去。
偷听的孔颖达猫着步离开,他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忍不住笑起来。
孔家竟然是抱着这样的一个主意?
想要把店家招揽过去当赘婿?
他小跑着,等远远的见不到那方小亭子了,他朝着结了冰的江水,狠狠地笑了出来,畅快淋漓、肆意地笑着。
腐朽、冻结的江水,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它藏在厚厚的冰层下,迟钝到都没有发觉孔颖达的笑。
积蓄在孔颖达心头的阴云一扫而空。
他一直在担心孔家会用什么方法,没想到竟然会用这么一个法子。
他们怎么想的、怎么敢?
尹煊那可是被皇家看重的男人,甚至皇家都没有起过招揽他入赘的念头。他们都清楚,尹煊是一个高傲的男人,他不把权威放在眼里。
孔家这么做,只会招来尹煊的厌恶。
不,不止如此。
还有李世民,当今的大唐天子。
和皇家抢男人,或许从底蕴上而言,孔家要胜过李唐皇室不少,可现实里,孔家有那个资本去抢吗?
想到这,孔颖达又笑了起来,笑到他喘不上气,揉着胸腔才停了下来。
这可是一个好机会,自己不能放弃。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便在曲阜书院开坛讲学,直说一个月,一个月后再返回长安,彻彻底底与现如今的这个孔家分家。
这可是...孔家自己送上门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