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洎、常何要去朝会。
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们甚至连朝服都没换,就急匆匆地赶到了马周家中。
“你们也收到了信?”常何看着脸色同样阴翳的两个人,语气有些沉重,哪怕经过朝会和公务,这一段冗长的冷静期,他的怒火没有半点缓解。
刘洎点点头。
他们三个人,在昨天晚上,都有一封信笺摆在了他们的床头。
信,当然是不能拿出来的。
常何收到的信还要稍好一些——他没有明显的派别痕迹,或者说,他是坚定站在李世民那一边的。
玄武门之变中,他或许不能称作首功,可功劳之大,不在程咬金几人之下,玄武门就是由他关闭、看守,阻扰援军,以绝后患。
尹煊给他的信,也只是简单几句问候,捎带一些他个人的私密之事。
可刘洎和马周.....
他们俩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就是因为他们俩现在都是明面上亲近于太子李承乾,可暗地里却是亲近晋王李治的人。
派别之争,虽不好听,在朝堂上尤为重要。
私底下如此,没人点出来,也没人会在乎他们两一个区区给事中、一个区区侍御史。
可若是挑出来,他们两边都不讨好。
常何猛地一拍桌子:“他娘的,这小子太嚣张了。”
“这事你们能忍?”
“不过一个有些微末本事的厨子,他敢这么威胁我们?”
“我今晚就差人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马周就摇了摇头:“太平兄长,如此不妥。”
“呸,有什么不妥的?”常何嗤笑一声,大手一挥,“放心好了,这事我来,用不着你们俩掺和。”
“老子他娘当年是给陛下守门的,现在已经是县伯了,老子现在已经四十有六,也没指望以后还能当多大的官!”
马周叹了口气:“太平兄长,现在已经不是前途不前途的事了。”
常何一愣。
刘洎点点头,语气慎重:“是那个店家压根就没想和我们在现有的规矩里玩......”
马周惆怅地点着头,一边说道:“刘给事说的对,那位店家从来就没想过要主动报官,他这么做,是想告诉我们两点。”
“第一点,就是他要在他制定的规矩里和我们掰手腕。”
常何听懂了,面色渐渐慎重起来。
马周竖起第二根手指:“这第二天,他想告诉我们,他的手腕比我们想的要粗,而且要粗很多!”
“自我给那位店家送去请柬,这才过去多久?”
“不到三天。”
“不到三天的时间里,他就能把我们调查的如此清楚,还能不动声色地把这些东西放在我们脑袋旁......”
常何微微眯起眼:“这说明要么是他手眼通天,是在这短短时间里调查出来的。”
“要么......他早就在调查我们。”
“朝堂上衮衮诸公的情报,他都掌握着。”
说到这,三个人的心里,一股寒流涌了出来。
无论是哪种,都是一件可怕的事。
“所以......”常何吐了两个字,看向马周,他现在怨气消了一些,只是还拿不定一个主意。
马周点了点桌子,很是不情愿地开口说道:“依律论处......也是在情理之中,本就是他们做错,受些惩罚倒也没错。”
“秉公处置,不徇私情,也能留下一段美名佳话。”
他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偏向于什么想法,已经很明显了。
刘洎长长吐了一口气:“我倒是没打探出来那位店家喜好什么,明日送一些金银玉器过去吧。”
他的态度也很明显了。
常何抿了抿嘴,咬了咬牙,看着比自己要小的两个人,心里挣扎了很久。他当然是不想屈服的。
有胆子帮李世民反叛的人,能是什么怂人?
但自己两个小兄弟都这个态度,他若是固执下去,自己两个小兄弟都会跟着受累。
“也罢,明日我就跟你们俩走一趟。”最终,他还是松了口。
刘洎和马周也都松了口气。
刘洎站起身,朝着常何恭敬作揖:“此事是犬子挑起,等此间事了,仆定当去常太中府上请罪。”
常何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等到第二天。
一天的公务完成,马周他们三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奔赴怀贞坊。
暗地里打了几次机锋。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尹煊。
干干净净、风度翩翩的一个年轻人,这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愚侍御史马周见过店家。”马周刻板地作揖问候。
刘洎跟着,也用了“愚”这个自称。
常何就显得敷衍一些,抬手拱了拱:“老朽武水县伯常何。”
食肆里的氛围有些不同寻常。
吃饭的客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这里,不知道这些通天的贵人,为什么会来这么一间小小的食肆。
虽然说他们常会见到段瓘,可段瓘那副样子,很难让他们产生面对贵人的感觉。
“哦,贵人?”
尹煊微微一笑,摆了摆手:“几位贵人来我食肆作甚,是来吃饭的?”
马周摇头,深吸一口气:“店家说笑了,愚是领犬子向令妹赔罪的。”
“愚教导无方,骄纵犬子,让其做出了强盗之举,实属不该,今日赔罪之后,愚便会亲手将犬子送到府衙,定其罪,施其罚。”
刘洎道:“愚也一样。”
常何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又懒散地拱了拱手。
他们的三个孩子麻木地跟在自己的父亲身后,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神色,昨天晚上他们都狠狠教训了自己儿子,让他们不要再闹事。
尹煊斜眼瞥了他们一眼:“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就替妹妹原谅你们。”
马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店家宽宏大量。”
说罢,他们三个人转身离开。
尹煊还招呼了一声:“若是有时间,常来小店坐坐,我这手艺冠绝长安,亏不了你们的。”
三人脚步有些趔趄。
还吃饭?
能吃得下去?
呸,他们就是饿死,死外边,就是从朱雀门上跳下去,也不可能吃这里的任何东西。
食肆里。
吃饭的客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有些茫然。
等等......
刚才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