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成贺原是打算劝好左倾颜,再去找慕青,可是看左倾颜这幅模样,他半步也不敢离开。
所幸的是,还没派人去请皇后,慕青就接到了消息,自己匆匆赶过来了。
几日未见的两人远远对上彼此的视线,左成贺微不可见朝她摇了摇头,慕青立刻知道,定是倾颜不肯随他出宫。
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自认对女儿的性子也有了不少了解。
看似通透好说话,实则执拗,总有自己的主意。
“颜颜!”慕青提着裙摆小跑进来,正好看见她神色疯狂,拼命想挣开左成贺的钳制,目光死死盯着那柄祁烬留下的天子剑。
她用力将左倾颜紧紧抱住,手臂勾着她散乱的长发,将她的头颅摁在肩膀上,声音温柔得滴出水来,“颜颜……乖女儿……想哭就哭一场,在爹娘面前,不必忍着……”
怀中的人倏地一滞。
挣扎反抗的力道也弱了下来。
时光仿若凝滞。
感受到慕青柔软的手一遍又一遍拍着她的背脊,左倾颜全身的力气像被慕青的话卸了干净似的。
儿时,她每夜都盼望自己也能像殷恬恬一样,有母亲哄她入睡,睡醒的时候,又总问身边伺候的人,母亲什么时候从会像沈姐姐的母亲一样,给她买饴糖,唱歌谣。
懂事之后,她知道,她看似简单的愿望,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
可是此时此刻,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母亲抱着她哄着她,告诉她想哭就哭,父亲护着她守着她,说不惜一切也要保她安然无恙。
心中那股恨不得毁灭整个世间,倾覆一切的念头,在这一瞬间,被双亲的慈爱悄然抚平。
“母亲……”她呜咽着,喊了一声。
左成贺惊喜地发现,她终于敛去眼底的怨憎。
“母亲,知行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强忍了许久,她再也难抑心痛,悲泣出声。
随之而来,心中深埋的委屈开始忍不住翻江倒海,叫嚣着将她吞没。
至今她仍不能想象,她失去知行,失去了她一生至爱,日后的路,一个人该怎么走……
在左成贺面前,她还能强装镇定,可但慕青一字字让她好好哭一场时,所有防备的盔甲,都被母亲温柔的手一块块卸下。
她呜咽的啜泣渐渐变大声,直到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他会回来的,母亲和父亲在这儿呢,还有你大哥二哥,我们是你的家人,也是你的后盾,你的依靠。我们陪你一起,等他回家,好吗”慕青的声线断断续续,喉间已然哽咽。
收到祁烬的死讯,她这个做母亲的,悲伤绝不亚于左倾颜。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崩溃,不能倒下,因为她的女儿,还需要她!
左倾颜在她怀里用力点头。
慕青一手拍着她的背,感觉她啜泣声变小了,慢悠悠转开了话题,“颜颜,北戎那边可有消息”
按时间算,若有援兵,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可是祁烬还是在阳城出事了,那就说明,援兵没能赶到!
左倾颜轻轻摇头,闷不做声。
慕青沉吟,自言自语,“就算是叶轻不愿意回援,熙儿也不会无动于衷,除非,熙儿没有看到那封信。可是若叶轻没有派援军回京,蒋星她不可能不送信回来……”
如果不是援军还在路上,那就是蒋星也出事了。
思绪一片混乱,慕青只觉得脑仁隐隐作痛。
“叶轻不可能不出兵回援。”左倾颜的声音从慕青肩上闷闷传出来。
“援军一定还在路上。”她又道,“我跟知行,都相信他。”
左成贺揉了揉她的头发,“北戎王庭离阳城那么远,就算赶不上也是正常,确实没必要做无谓的猜疑,自乱阵脚。”
慕青也连忙改口,“对对对,他们到阳城后若是知道出了事,定会先隐匿行踪,再做筹谋。”
左倾颜默然,将脸埋得更低。
左成贺看着抱做一团哭成泪人的母女俩,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无声拥住她们。
片刻,沉着声道,“别怕颜颜,有父亲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们。”
……
不知过去多久,左倾颜抽搐声渐渐平息。
这时,左成贺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笺,低声道,“我最近派人暗中盯着尤靖,发现他入京后,跟杭家人来往甚密。而且,就连那诩影也常往杭家跑。”
慕青睇了一眼,“你的意思是,杭秋水跟冯越”
左成贺皱眉摇头,“我本来以为,是祁天威想透过杭家人笼络东南驻军为他所用,重新掌权。”
他沉声道,“可我想了想,又觉得没那么简单,祁天威向来昏庸又多疑,看到殷家和秦家的下场,杭家人心寒想要另扶新君,也是正常。”
慕青叹了口气,“杭秋水能成为钟赟之的亲传弟子,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左成贺深以为然,“这么看来,此人当真是深藏不露,他这些年留在钟赟之身边,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藏敛杭家锋芒,顺便与中立一派的朝臣打好关系罢了。”
“我们暂时也还没有证据,不过我派人暗中盯着毓秀宫,杭秋水与玉嫔母子来往甚密是事实。”左倾颜站了起来。
悲恸的神色看起来已然平复许多,可慕青却总有些隐隐不安。
说话间,左倾颜的目光再次落到隔壁的那面墙上。
祁谈的琴声一直未停。
他学琴的时候,总是专注而忘我。
左倾颜刻意忽略脑海中祁谈略带几分天真的笑容,“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慕青沉吟,“若尤靖和杭秋水勾结,那五万东南驻军显然已在他们的掌控中。”
左倾颜颔首,“没错,虽然冯越是在卫鸢调走十万东南驻军后从反水,可是尤靖是冯越的亲侄子,他们私下有联系,冯越授意尤靖,策反手底下那十万大军,易如反掌。
说起冯越,她的眼底掠过刀锋似的寒芒,抬眼看向左成贺时,眸光微微闪动。
忽然,她稍微退开半步,随意地抹了一把冰凉的泪痕。
迎着左成贺诧然的目光,她忽然朝着他裣衽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颜颜,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