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初晨,蝉鸣鸟叫。
林染风立在定国侯府门前高大的松树下,面色微白,眸光带着迟疑。
昨日在聘礼箱中看到的那些东西,瞬间让他明白了为何父亲与大哥急切要与定国侯府订亲联姻,甚至不惜与大嫂和离,蛊惑左倾月未婚先孕,让皇上顺理成章为两家赐婚……
原来,早在一开始,皇上就已经将定国侯府视作眼中钉,不择手段也要将其拔出,丝毫不在意定国侯府祖辈的历历功绩。
一旦那些东西进了侯府,在婚礼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搜出,定国侯府上下就算有一千一万张嘴也无可辩驳,满门必死无疑!
他不敢想象,若当日倾颜没有拒亲,也就意味着亲自将那些聘礼送到定国侯府的是他。那么,他就会成为祸害定国候府满门的罪魁祸首!
他最信任的父亲和兄长,把他瞒得好苦……
昨日祁烬和卫鸢走后,他忍不住斥责大哥手段卑劣,却反被大哥关了起来。
若不是碧芯偷偷将他放出来,恐怕他到大哥成婚那日,都不能见到倾颜,更没有办法将这个天大的秘密亲口告诉她。
他定了定神,正欲上前敲门,一个森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弟,你太让为兄失望了。”
林染风全身寒毛直竖,猛地转头,只见林诩风从转角处走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点足朝定国侯府掠去。
却见林诩风将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从墙后拽了出来。
“碧芯!”他脚下一顿,看清了女子的脸,瞬间瞠目欲裂厉喝,“你对她做了什么?!”
“若不是她肚子里有了我们林家的血脉,二弟如今瞧见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林染风瞳孔骤缩。
他浑身颤抖地看着碧芯,“你怀孕了?”
见碧芯眼角泛红瓮声啜泣,含着泪点头。她面容惨白,唇角溢出鲜血,整个人如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
他顿时心如刀绞。
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心情迎来第一个孩子。
林诩风看着他痛心疾首道,“二弟,你身为林家嫡子,真要为了左倾颜这个贱人,舍弃父兄亲眷,舍弃你的骨血,舍弃庇护你栽培你至今的林氏宗族吗?”
“你看看齐王世子,他与我无血脉至亲,都能为我抗下所有,入狱受刑,可你呢?你可是我的亲弟弟!”
林染风惨然一笑,“为你抗下所有又能怎样?你还不是照样派人去杀他灭口……”
“你给我闭嘴!”
他轻笑出声,眼底却漫上一层悲凉,“大哥,你我心知肚明,在你和父亲眼里,从来只有自己,何曾真正在意过别人……”
“你知道什么!”林诩风张口辩驳,“昨日祁烬去诏狱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若不是祁皓为求自保攀扯我们,说了不该说的话,祁烬和卫鸢又怎么能请得圣旨搜查相府?”
“既然他不仁,就莫怪我不义!”
林诩风面露狰狞,一把掐住碧芯的脖颈,眸底尽是阴沉,语气更叫人毛骨悚然,“你若再不听话,就别怪大哥翻脸无情了!”
林染风眼底闪烁,面上满是挣扎。
看着碧芯被掐得苍白的脸,心底既纠结又痛苦。
若是不提醒倾颜,定国侯府必将倾覆,可是碧芯的腹中,怀的可是他的骨肉……
半晌,他终是垂下眼帘,也遮住了自己眼底的失落,开口的声音带着苦涩和沙哑。
“放过她,我跟你回去便是。”
……
侯府门内,凛羽朝着马车帘内恭声道,“大小姐,林二公子被带回去了。”
左倾颜半倚着车壁,一手搭在药箱上,一手打着团扇应声,“知道了,出发吧。”
大门敞开,马车踢踏朝武义侯府的方向奔去。
不过十日没来,武义侯府的门前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
左倾颜撩帘下车,被那夺目的艳红刺疼了眼。
二夫人过世了,叶筝奉旨嫁人只能赶在百日之内,如今的烬王府,应当也是这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吧?
凛羽敲开了大门,武义侯府小厮将左倾颜客客气气地迎了进去,直接领进了叶轻的院子。
“见过左大小姐。”几名美貌侍婢齐齐朝她行礼。
她略一点头,走进书房,一眼看见叶轻端坐案前,执笔挥毫,洋洋洒洒的一篇兰亭序跃然纸上。
“好字。”
她忍不住夸赞出声。
叶轻自案前抬起头来,洒然一笑,“左大小姐谬赞了。”
他放下笔,招呼左倾颜坐下。
“大公子,奴婢给左大小姐看茶。”
这时,身后一名美婢端着茶水进来,手法极其娴熟,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停在叶轻身上。
叶轻神色一冷,“放着吧,以后未得我允许,不准尔等迈进书房半步。”
“是……”美婢垂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没招来叶轻半分怜惜。
“还不出去?”
见叶轻面容含愠,美婢慌张地退了出去。
左倾颜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些徘徊在叶轻院子里的美婢了,心下了然,笑道,“看来侯夫人对叶大公子屋里的事也很上心。”
经过这些时日与叶筝的接触,她才从叶筝口中知道,如今的武义候夫人小陈氏是续弦的,叶轻的生母大陈氏,是小陈氏的亲姐姐。
大陈氏少时女扮男装混进军中,与武义候相识相爱,少年夫妻鹣鲽情深。可惜大陈氏曾在一次突围战中为武义候挡刀受了重伤,自此落下病根,生了叶轻后更是缠绵病榻。
因害怕年幼的叶轻无人照料,大陈氏临死前逼着武义候娶了小陈氏。武义候虽不情不愿,可为了让大陈氏走得安心,终究还是依了她。
叶轻替她将茶盏斟满,“你该听叶筝说过了吧,母亲其实是我的亲姨母。”
“略有耳闻。”她若有所思地朝叶轻的脚看了一眼,“叶大公子年幼时中了毒,最后可查出真凶了?”
叶轻没有错过她的眼神,垂眸沉吟道,“查到了,是屋里一个曾被我生母教训过的婢女,那人怀恨在心,偏我生母死得早,就报复在我身上。”
她抿了口茶,勾唇浅笑。
这样的措辞未免也牵强了些。
“所以叶大公子为了自保,便借着腿伤把自己变成一个身有残疾,意志消沉,无法继承侯爵之位的嫡长子?”
叶轻身体微僵,脸上露出笑意,“左大小姐说笑了,我同你说过,小时候父亲曾请药王谷谷主为我治腿,却被谷主断言无法治愈。所以,身有残疾是事实,无法继承侯爵之位亦是无奈。”
叶轻此刻朝她看去,神色平静,像一个漆黑无底的漩涡。
左倾颜却不肯放过他,眸中闪过锐利,“听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如今叶大公子的腿已经大好,不知这武义候世子之位会落到谁的头上?”
几乎是一瞬间,书房里陷入死一般沉静。
叶轻心生警觉,眼带深意,笑容却不减,“左大小姐多虑了,这是父亲该考虑的事。更何况,二弟武艺高强,武义候府武将辈出,由他承爵可比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嫡长子强多了。”
这是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试探挡了回去。
左倾颜将清茶饮尽,顺着他的话接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竟能在疯马蹄下将我推开,以身代受重伤心肺,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叶大公子可真是老天眷顾,祖上积德啊。”
左倾颜面带嘲讽,眉梢轻扬。
将叶轻极欲隐藏的秘密一点一点撕扯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