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一个月的义诊终于结束,医馆不再如之前那般大排长龙。
皇帝御赐的匾额书有“妙手回春”四字,早在义诊第二日就被挂在大厅正中间。
医馆陈设颇为别致,药材放置的地方与医者看诊的雅间中隔着一张青竹雕花屏风,雅间一角还别出心裁养了一池红鱼。
整体布局让人感觉宁静祥和,不同于寻常市井医馆的拥挤局促。
左倾颜坐在自己的隔间里,这一个月下来,医馆的活她逐渐上手,越发从容不迫。
“左大夫!我要求见左大夫!”
一辆马车急停在医馆门口,驾车的车夫跳下来急吼吼跑进医馆,见到左倾颜,扑通跪了下来。
“左大夫,小的是武义侯府的,我们二夫人临盆产子,疼了两日还没露头,接生婆子都说没办法。”
“侯夫人听闻左大夫曾救过难产的夫人,特命小的前来,请左大夫过府一趟,人命关天,求您救救我家二夫人母子性命!”
“你先去外头马车候着,我很快就来。”左倾颜干脆地应下。
她对着后面等待的几人恭声致歉,又让虫草安排他们过去笛吹雪的隔间。
匆匆与笛吹雪交代一声,钻进武义侯府的马车。
……
她提着药箱,在婢女的引路下走进一间雅致的小院。
武义侯府的二夫人是二房的遗孀。半年前北戎太子奇袭北境,攻破北戎防线连下九城,打了东陵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戍守北境的叶大将军就是武义侯的二弟。
叶将军带着边军浴血奋战,且战且退,拼死抵抗外寇。
最后在浣城,为阻断北戎势如破竹的攻势,拖延至援军到来,他自刎于城楼之上,令亲随割下他的头颅献城,换得一城百姓免遭屠戮。
北戎军欢天喜地进城,却被事先埋伏的边军伏杀于城中,数万精锐死伤过半。
因叶大将军智勇无双,率边军力挫北戎贼寇于浣城,祁烬赶到时,正值北戎军心涣散。
祁烬抓住机会,这才得以力挽狂澜。
然而,再多的胜战也唤不回已逝英魂。
二夫人唐氏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
还未走到寝室,就听到寝室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二夫人情况危急,想要救她必须剖腹!”
“你别以为你从药王谷学了几年就可以草菅人命,剖腹产子,说得倒是轻巧!”
“就是,我武义侯府二房就算只剩下这么一条血脉,也绝不会行去母留子这等卑劣之事!”
“我都说了剖腹不一定会死人!”女子语中又急又怒。
争执声中,还隐隐约约夹杂着夫人痛苦的呻吟。
“不一定会死,就是很有可能会死!你若是治不了直接承认便是,我们武义侯府还认你们杭家的人情,可你却非要拿旁人的性命来证明你药王谷的医术精湛,实在是可恶!”
“你!!”
“我已经差人另请高明,不敢再劳杭二小姐大驾。”
“杭二小姐,请吧!”
左倾颜万万没想到,她在武义侯府也能遇到杭雪柔。
“夫人,左大小姐来了!”
引路的婢女喊了一声,屋内好几双眼睛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左倾颜,又是你!”杭雪柔差点忍不住咒骂出声。
怎么到哪都有她?
左倾颜拧眉,这也正是她想问的。
“左大小姐,可终于把你给盼来了!”武义侯夫人快步上前,挤开杭雪柔,亲热地拉住左倾颜的手。
杭雪柔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气得咬紧唇瓣,俏脸上青白交加。
“快快,你快帮我二弟妹瞧瞧。”
“左大夫,求您救救我母亲和弟弟!”跟上来的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想必就是叶大将军的长女叶筝了。
谭晓卿曾说过,叶筝性情爽朗,两人大小就是闺中好友。
本想引荐她们相识,可那天叶筝正好来了小日子没有进宫。
“叶大小姐放心,我尽力一试。”
听着寝室内越发低沉的痛呼,她不敢耽搁,快步入内。
榻上的妇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大豆般的汗水密密麻麻布满额头。一盆盆血水被端出去,两个产婆急得满头大汗,见到左倾颜犹如看见了活神仙。
其中一个颇为眼熟的产婆凑过来,“左大夫,我是六婆,上个月就是我陪着王家媳妇到医馆,看着您给王家媳妇行针推拿的,您拨正了胎位后,我还给王家媳妇接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原来是六婆。”左倾颜这才想起来,难怪武义侯夫人会特意差人去城南医馆把她找来。
她缓声问,“二夫人情况如何了?”
“二夫人的情况跟王家媳妇一样,都是胎位不正,而且,二夫人的孩子还伸了只脚出来,整个卡在那了。”
左倾颜一听暗衬不好。
净了手,她二话不说摸出针匣,熟练地将银针一一扎进头部的穴位中。
杭雪柔见状冷嗤一声,满是不屑。
随后,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抓起孩子晃在外头的那条腿,一把塞了回去。
“啊——”
二夫人惨叫连连。
叶筝和武义侯夫人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连杭雪柔都嘴角一僵,诧异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她。
“夫人带着大小姐出去吧,杭二小姐留下。”
没有理会她们复杂的眼神,左倾颜解开了二夫人的衣裳,手上摸了药油,开始就着她圆滚滚的腹部按摩推拿。
一边推拿一边缓声道,“二夫人放松些,不要害怕,不要急着把孩子生出来。要是能用推拿矫正胎位,便不用行剖腹之术了,您也可以少受些罪。”
二夫人咬牙看着眼前的少女,分明才与她的女儿一般年岁,面对这边污秽血腥却从容不迫,眉梢平缓,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早已乏力的下身一松,腹部也没有绷得那么紧了。
左倾颜推拿着也愈发顺手。
“对,就是这样,都说将门虎子,你要相信自己的孩儿,更要相信自己,才能母子平安,保住叶大将军的血脉。”
提及亡夫,二夫人红肿的眼睛又一次蓄满了眼泪。
这一次,她强撑着没有让眼泪落下。
这是夫君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了。
她要活下来,将这个孩子教导成一个如他爹那般英武的将军。
她要活下来,为她的筝儿挑一个好婆家,看着她风风光光出嫁。
她不能死。
不能死!
“给她换一块参片含在舌下。”左倾颜扫了悄悄抹泪的杭雪柔一眼。
杭雪柔面色一顿,张嘴本欲骂人,可她很快又转过头继续推拿了。
一腔恼火无处发泄。
“左大夫,还是奴婢来吧。”二夫人的贴身婢女秋英上前道。
“参片管什么用。”杭雪柔满目不屑地扫秋英一眼,她悻悻然甩了甩袖子,将原本在二夫人嘴里含得发黄的参片取出,丢进痰盂里。
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甘香的金色药丸,放到了二夫人舌下。
左倾颜眼角掠过她手上的药丸,想起当日在公堂上笛吹雪救醒陈义的时候,似乎也是给他用了这种药。
金色药丸上人参的甘香味浓郁而独特,她绝不会认错。